(二)蓝靛厂几代回民之后金宝琴口述(第2/10页)

定:那您奶奶的姑姑的娘家原来是做什么的?

金:就是农民呀,馒村的,也没什么钱,所以才给那么穷的北边的。

您记得西太后出逃吗?就由西贯市走的,找的人就是我奶奶的姑姑家,说他们是赶脚的,老往西安跑,是他们家给西太后带到西安去的。开始时讲好价钱,说你不白拉我,到了那儿钱你随便拿。当时还想呢,说遇见什么人了,怎么给这么多呀,这就等于玩儿命似的给人跑了一趟买卖。那会儿不知道拉的是西太后,要是知道那不就走漏风声,还不把他们杀了啊?到了西安才知道。西太后她出手不在乎钱啊,开开金库就让他们随便拿,还说回去到了北京我再封你,那会儿不是就说封侯么,所以他们家封的是侯。我奶奶的姑姑人家怎么富的?就由这儿富的。我父亲为什么给我讲这段历史呢?说人哪,是命,说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得夜草不肥,你姑姥姥嫁得好,人家有那么大命啊,找这么俩光棍子,穷着呢,他也不知道跑这么趟买卖,现在话叫黑活儿,西太后后来封他呀,人家就能遇到那么一档子好事,人家就发起来了。后来人家就说姑奶奶那些儿子,就是我奶奶那些表弟呀,人家都牛着呢,张北这一带连火车买卖都是人家家的。她儿子给她做寿,一年一个大皮袄,我奶奶她们姐儿四个,每年明着是给姑姑做寿去了,带点礼物,红包都给她们带回来了,头年的大皮袄顶下来,给我奶奶,再顶下一个来,给我二姨奶奶。她们这些侄女,都沾过人家光。人家一富,带得他们家也富了。

定:他们后来做什么买卖?

金:他们就是牛羊,火车上的运输,开的铺面,都是人家的。

定:他们后来一直还在西贯市吗?

金:一直在呀,就是清朝时候。清政府完了他们也就完了。

3.死也不跟他埋在一起

金:我老奶奶,就是后续的那个,她特别能干,特别知道生意怎么做,在我们街上都特别有名,说蓝靛厂有三个老太太谁都比不了,其中就有我老奶奶。老奶奶坐家立业的人,那么点小脚,骑驴特棒,过去那盐不是最挣钱嘛,她到清河打盐去,一早儿由清河都打一趟盐回来了,她儿子还睡呢。

定:怎么打盐?

金:就是拿驴驮一麻袋盐回来卖呀,挣钱呀,她做生意的事什么都能干,家里也弄得好。可她这个儿子,按我们回民说,是跟真主求来的。命中有儿终须有,命中无儿莫强求,为主的该给你的,就一定会给你,不该给你的,你不该强求的去要,要来了就是要一个祸害,果不其然不孝,不孝还败家。这就是回民的生活逻辑,他不说那个教育。等于她得养着,她还得给他干,等到她不能干的时候,她儿子又对她不好。

我姑姑给我讲过,说我老爷爷娶的第一个奶奶生的那支人脾气都好,都是和颜悦色地说话细声细语地交流,说咱们这支人就不好,我姑姑的话:一个奶奶找坏了。我老奶奶他们家人的性格不好,来了以后遗传得咱们家人都性格不好。但是这个奶奶虽然脾气大,特别能干。家里致富,好多事都是她弄的,我老爷爷有了这么大摊子,没有人给他好好支应着不行。后来她死得也挺早的。

我爷爷叫金占元。看过《大刀王五》吧?都知道回民人习武。我爷爷是练单刀的,就练一把刀。当时我老爷爷希望我爷爷学做玉器,磨水凳,做玉器。我父亲给我讲过,当时做玉器的活儿是回民掌握着,他一直想让他学这些东西,可是我爷爷的性格学不了。

定:做玉器要什么性格?

金:性格得慢哪,得会琢磨的那种。可是他是暴啊,他老急。他就学了做食品,薄脆饼啊,勤行这一套。

我爷爷长得也比较好。我奶奶跟我爷爷他们属于门当户对,这样给他们结了这个姻。后来我奶奶跟我爷爷就在北京。我奶奶家境特别好,可是就没想到我爷爷脾气特别不好,她给到这儿呢,也不是条件不好,就是受气。过去的男人说,女人就像墙上的皮,揭了一层又一层。吹乎男人的一句话叫“好汉占九妻”,女人没人当事。我奶奶那个年代,外地的人、山东人都裹脚,但我奶奶是北京人,回民北京人好像比乡下的人就正规得多,就不是封建得深,所以我奶奶没裹过脚。但我爷爷是从山东来的,就觉得不裹脚的女人特别寒碜,他的感觉就是人没到脚就到了,他就别扭,他特别歧视我奶奶。他又会练武,他山东人又粗鲁,他由那边走过来他也挺野性的那种人,所以他就老打我奶奶。我奶奶要是跟娘家去诉说吧,娘家也富,就给点儿,别管怎么着,凑合生活吧。要是打起来呢,她娘家有好几个哥哥,又打不过我爷爷,因为他是练单刀的呀,练武术的人心到手到的,他手底下又狠。所以两家经常打架,最后我奶奶也觉得没意思,女人嘛。

我爷爷对我老奶奶也不好。这时候祖爷爷在北京去世了,就埋在三里河了,我老奶奶就觉得老家有一大片地,一直是交给她娘家弟弟给看着,她想回去到那儿,还要回她那块土。她说要回老家,就问我奶奶,说你跟你男人还是跟我呀,我奶奶说我也跟你回老家得了,她愣跟着婆婆也不跟着男人,所以我老奶奶就带着我奶奶回到了山东。

这时候我奶奶就有了一个大儿子,一个二儿子,一个大女儿,一个二女儿,我爷爷也老打他们。二儿子得了病,过去叫臊弯,就是男的小鸡长东西了,死了。大女儿也是因为一档子事不顺心,得病也死了。就剩下一个大儿子和一个二女儿,就是我的姑姑,那时候才两岁多。就等于我奶奶带着我大爷和我姑姑,和我老奶奶一起就回山东了,他们4个一起生活。

我们家都让我爷爷祸害了,破落了,他母亲也受了罪了,我奶奶也受了罪了,就等于在老家待了20年,就靠刮风啊树杈子掉了给人家卖柴,苦着呢。到第11年我老奶奶死了,我爷爷就由北京回了老家,他妈死了,他再不孝他也得回去,回去这一个月中我奶奶怀的我父亲,所以我父亲是(在)山东生的。然后我爷爷又回的北京,就没带我奶奶,我奶奶也愿意在老家,一直带着我大爷、我姑姑还有我爸爸在老家。

我奶奶有了我父亲以后,苦到什么程度啊,坐月子都没吃的啊,就吃了一块野苜蓿,喂牲口的苜蓿。生孩子没有东西,就把我父亲搁在肚子上,我父亲一尿尿顺着腰往下流。我父亲长到8岁的时候,家里真的不行了,我奶奶把我姑姑就窝儿给了山东(人)了,带着我父亲回了北京。等到我奶奶回到北京,我爷爷已经有了一个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