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勤行”的手艺张强口述(第4/5页)

1958年北京市各大专院校大比武,那么多师傅,你想1958年的时候都是解放以前过来的多啊,好多老师傅。他是头等奖,奖励他30块钱,(19)58年的时候30块钱,头等奖啊。我们老头回来讲,就没让我们老头摸刀。

定:什么叫没让他摸刀?

张:就是说没让他(动手)做。因为你让他摸刀的话,他做出来的你懂吗?你不懂。拿出一张菜谱来,没人玩得转,没人做过这一道菜,他做出来是好是坏谁知道啊。我递给您了,他如果不会做他能递给您吗?他必然得会做啊。配什么料下什么东西。过去那侍候人家,你说东城区那老太太,你没做过人家都吃过了,你做那合适不合适人家知道啊,那不是要手艺的地方么,那才叫要手艺哪。

我跑业务的时候,人家请客,在丰泽园饭庄,比现在晚,十月份了。给我上了一道什么菜呢,茭白口条,我爸说这是一道菜,不过这月份不合适,呀!说这个月份呀,茭白属于细菜,跟口条不合适,下次你再请客的时候别给人弄这个,让人瞧着寒碜。这个月份应该吃什么呀?应该吃茭白蟹肉,上这道菜跟月份就合适了,什么月份得吃什么东西,你不能胡吃,胡吃那不叫吃饭,那叫填饱肚子。你比如上饭馆,说给我来道红烧鲤鱼吧,那叫家常便饭,不叫菜。鲤鱼必须得一面抓炒一面糟熘,头尾做汤,这才叫菜。

他在电影学院啊,在那儿给那学生做饭,就他一个人儿呀,连采买带做,就他一个人儿。他们那学院不是有时候拍外景什么的么,(一九)六几年的时候甭说咱们家,就是单位都没有冰箱对不对?夏天买的猪肉,一到晚上就该有味儿了,他那猪肉搁三天五天、搁一个礼拜不带出味儿的,他就有主意。他跟清华那儿的人借了十斤肉,当时清华有个姓孙的老师傅,也就40岁吧,他说师傅您借给我点肉吧,我来不及了,人家拿秤给他约了十斤肉。等我父亲买肉回来,他得还给人家啊,还的时候,他给人叫过来了,最拐弯儿的,皮皮囊囊的那个不能还给人家,说还给人家寒碜,他把好肉放在那儿,他不言语,一刀,我们老头子他损就损在这儿。那老孙约那肉:“您真好手艺,十斤一两。”这就是我们老爷子。

我们老头切菜从来没有说使墩子、使案板,没那一说。我们家原来有一八仙桌,多少年我们那八仙桌就连吃饭带切菜。您要说烧那蓑衣萝卜,您得切出花儿来吧,这刀切不到家,这萝卜拉不开,切大发了,它断了,这桌子上玩一印儿,是不是这道理呀?人家就在八仙桌上切,切完了往盘里一搁,然后拿油一汆,齐了。八仙桌还那样儿,连找个刀印都难,甭想。

那时候我们家有个小筐,都是我们老头自个儿做的,什么自己灌的小肚啊,灌的肠啊,就这些,放到筐里,挂到窗户外头,平时都不吃,到三十晚上都回来了,老头把筐拿下来了,说了,就现在这东西,咱们使的作料什么的,都不到位,就是说那味儿都不对。

定:那什么样才算到位啊?

张:花椒也好大料也好,都得长成了。就说酱那肉,现在搁点姜搁点葱什么就完了,这不叫酱肉,酱肉就必须作料得全,好几十味呀,那才叫酱肉呢。他做了一次蜜炙鸡。

定:什么叫蜜炙鸡?

张:他不告诉你,说不清楚,就说做了一次蜜炙鸡,1962年时候在食堂就卖一块钱一个,您别忘了1962年时候的菜二分钱一个三分钱一个啊,他卖一块钱一个。院长就急了,说您这是怎么回事张师傅啊?他说一块钱一个我还赔钱呢,您要吃我就卖您一个,您想吃第二个,没有。我们老头就这样,甭管你院长也好谁来了也好,今儿卖这菜,谁来了赶上了,一个,再想吃,不卖给你,甭管你院长不院长,你吃完了。

我那时候有个本家大爷,不是亲大爷,办白事的时候,吃了他一个烧茄子,吃了一个又要一个,吃了一个又要一个,他连吃了仨。我大妈就说了那话了,说这也就是你兄弟,让你点去,要换一个你得给人多少钱啊?

从他活着我记事到他死,他就给我们家做过一道菜,从来就没做过。当然除了焖点米饭熬个白菜,家常便饭那不叫菜。就那年的春节,半斤肉馅儿一个丸子,我们家那时候一共17口人,买了8斤半肉馅儿,一人一个,对号入座,谁不吃管不着,就做过这么一次。

定:合着您就吃过您父亲做的这一个丸子?

张:甭说我,就我们家人全算上,有一个算一个,就这一次,第二次没有了。

定:特别好吃是吗?

张:那是呀。一个碎的没有啊,没说肉馅儿拿淀粉的,没这么一说,不用,没有碎的。上午10点钟开始做,下午4点钟才做完。那时候咱们不都使那煤球炉子吗?俩火炉子,俩火炉子做这一个丸子,原来我们家有一个老式的锅,厚底儿的。下午4点钟才从火上端下来。拿勺盛起来给您搁到这碗里头。要问怎么做的,说就这么吃吧,吃。

就说这吃打卤面吧,讲究斑鸠打卤啊,黄花木耳鹿角菜、蘑菇,就搁点鸡蛋西红柿那好吃不了。

定:吃打卤面还搁什么鸟和麻雀?

张:一直到几月份,那错不了的啊。明儿您上自由市场,买那飞着的鸽子,十块钱一个么,您就买一个,不要那肉鸽,买一只就够用的,回来把那皮一扒,毛就全下去了,然后您给它搁到锅里稍微紧一下,剁成小块小块的,煮熟了然后再开始放汤,您再把蘑菇这个那个全搁到里头,打出那卤来您再吃,那味儿一样吗?不信您去买一只试试。

我们老头要是拿个盆发上面,过去用碱,一瞧这面发起来多大,一瞧这面多少,沏多少碱,搁上就合适。说沏完了剩点,说沏完了碱大了,没那么一说。现在有那发酵粉了,我们家也使那发酵粉了,过去也使碱,你问我媳妇去,我从来不看碱大碱小,看这面发多大,发到什么程度,把碱沏进去这么一倒搁进去,搁进去就好使。这就是我们老头告诉我的。

定:您母亲是不是也跟着学会做饭?

张:我母亲从来不出门,纯属家庭妇女。家里饭,贴饼子的时候居多。我们老头回家赶上什么就吃什么呗。他也从来不下厨做饭。回家就睡觉。

我切东西那刀工是我们老头告诉给我的,我左撇子不好教啊。反正甭管切什么东西,我不用看着那刀,看着那东西,这刀跟着这手,这刀得起多高,什么东西起多高都得知道,他得告诉你,不告诉你你怎么行啊。切黄瓜起高了没有用,起低了它连着刀呢。切肉比切黄瓜起得稍高点儿。还得看刀口怎么样,要是跟锯似的也好不了。切丝必须得搁稳了,这是第一点,不搁稳了来回晃荡,切的丝儿也好不了,这半拉宽这半拉窄。(表演切土豆丝)这手指头就管这刀能走多远,想粗点您走远着点,这不就粗了么,想细点您走近着点儿。还说着话儿玩儿似的,这饭就做了。就这么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