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九 外戚世家第十九

自古以来，受天命开国的帝王和继承正统遵守成法的君王，不光是个人的品德高尚，大约也因为有外戚的帮助。夏代的兴起因为有涂山氏，而夏桀被放逐也因为有末喜。殷代的兴起因为有有篲氏，纣王被杀也因为宠幸妲己。周代的兴起因为有姜原及大任，而幽王被擒也因为与褒姒淫乱。所以《易经》以《乾》《坤》两卦为基础，《诗经》始于《关雎》，《书经》赞美尧把女儿嫁给舜，《春秋》讥讽娶妻不亲自迎接。夫妇之间的关系，是人们道德中最大的伦常关系。礼的应用，惟独在婚姻上最为谨慎。音乐协调四时就会和顺，阴阳的变化，是万物生长衰竭的统领，难道可以不慎重吗？人可以弘扬人伦大道，但对天命却无可奈何。很重要啊，夫妇之爱，国君不能从臣子那里得到，父亲不能从儿子那里得到，何况地位卑下的人呢！即使男女欢合了，或许不能生育子孙；能生育子孙了，或许不能有好的归宿。这难道不是天命吗？孔子很少谈论天命，大概是很难说清楚的缘故吧。不通晓阴阳的变化，怎么能明白人性和天命的道理呢？

太史公说：秦以前的情况还很简略啊，那时的详细情况没能记载下来。汉代兴起，吕娥穔成为汉高祖的正宫皇后，她的儿子成为太子。等到她晚年姿色衰老爱幸弛却，戚夫人得宠，她的儿子如意好几次几乎要取代太子了。等到高祖去世后，吕后夷灭戚氏，杀死了赵王如意，而高祖后宫的妃子只有无宠被疏远的人才平安无事。吕后的长女是宣平侯张敖的妻子，张敖的女儿是孝惠帝的皇后。吕太后因为亲上加亲的缘故，千方百计想让她生儿子，最终也没能生儿子，就诈取后宫宫女的儿子谎称是她生的。等到孝惠帝去世，天下刚安定不久，继承皇位的人还没有确定。于是重用外戚，封吕氏子弟为王作为辅佐，而以吕禄的女儿为少帝的皇后，想把根基连结得更加牢固，然而毫无益处。

高后逝世，和高祖合葬在长陵。吕禄、吕产等人害怕被杀，阴谋叛乱。大臣征讨他们，上天诱导着汉家的皇统不绝，终于消灭了吕氏。惟独孝惠皇后被安置住在北宫。大臣迎立代王即位，这就是孝文皇帝，供奉汉家的宗庙。这难道不是天命吗？不是天命谁能担当此任呢？

薄太后，父亲是吴地人，姓薄，秦朝时和原魏王宗室的女儿魏媪私通，生下薄姬，薄姬的父亲死在山阴，因而葬在那里。

等到诸侯起兵反抗秦朝时，魏豹自立为魏王，魏媪把她女儿送入魏宫。魏媪到许负那里相面，让他给薄姬看相，许负说她当会生天子。当时项羽正和刘邦在荥阳对峙，天下归谁还没有定局。魏豹起初和汉王共同抗击楚王，等到听了许负的话，心里独自欢喜，因而背叛汉王，先是中立，后来发展到和楚王联合。汉王派曹参等讨伐并俘虏了魏王豹，把他的国土划为郡县，薄姬被送进汉宫织室。魏豹死后，有一次汉王进入织室，见薄姬姿容秀美，下诏将她纳入后宫，一年多也没有受到宠幸。当初薄姬年少时，和管夫人、赵子儿关系亲密，三人相约说：“谁先富贵彼此不要忘记。”不久管夫人、赵子儿先得到汉王宠幸。一次汉王坐在河南宫成皋台上，两位美人谈起当初和薄姬的约言互相戏谑。汉王听到后，问她们缘故，两人原原本本地把实情告诉了汉王。汉王心里感到悲惨，怜悯薄姬，当天就召见薄姬与她同床。薄姬说：“昨天夜里妾梦见苍龙盘踞在我腹中。”高帝说：“这是显贵的征兆，我就为你成全了吧。”一次同床就生了男孩，这就是代王。此后薄姬很少见到高祖。

高祖逝世以后，对那些侍宿高祖而受到宠幸的妃子和戚夫人等，吕太后非常恨，就把她们全部囚禁起来，不准出宫。而薄姬因为很少见到高祖的缘故，得以出宫，随从儿了到达代国，成为代王的太后。太后的弟弟薄昭也随从到代国。

代王被立为王以后十七年，高后逝世。大臣们商议立皇帝，痛恨外戚吕氏强盛，都称赞薄氏仁慈善良，所以迎接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薄太后改号为皇太后，太后的弟弟薄昭被封为轵侯。

薄太后的母亲也在以前去世，葬在栎阳北。于是就追尊薄太后的父亲为灵文侯，在会稽郡划出三百户设置园邑，长丞以下的官吏被派去侍奉看守陵墓，寝庙上供的祭品按礼法执行。在栎阳北也设置灵文侯夫人园，一切礼仪和灵文侯园相同。薄太后认为母亲是魏王的后代，父母死得早，魏氏家族扶持薄太后很尽力，于是下令免除魏氏的徭役赋税，并按亲疏给予不同的赏赐。薄氏家族中封侯的一人。

薄太后比文帝晚二年，在孝景帝前元二年逝世，葬在南陵。因为吕后和高祖合葬在长陵，所以她特为自己单独建造陵墓，靠近孝文帝的霸陵。

窦太后，赵国清河观津人。吕太后时，窦姬由良家女选入宫中服侍太后。太后遣出宫女赏赐给诸侯王，每个王五人，窦姬就在这次出宫的行列中。窦姬家在清河，想到去赵国离家近点，就请求主管遣送的宦官说：“一定把我的名册放到去赵国的行列中。”宦官把这件事忘记了，误把她的名册放到去代国的行列里。名册上奏，太后下诏批准，应当启程了。窦姬痛哭流涕，怨恨那个宦官，不想去，强令她启程，才肯走。到了代国，代王只宠幸窦姬，生了女儿名叫嫖，后来又生了两个男孩。代王的王后生了四个男孩。在代王还没有即帝位时王后已经去世。后来代王即帝位，王后生的四个男孩先后病死。孝文帝继位几个月后，公卿大臣请求立太子，窦姬的长子年龄最大，被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儿嫖为长公主。第二年，立少子武为代王，不久又徙为梁王，这就是梁孝王。

窦太后的双亲早已去世，葬在观津。于是薄太后就下诏给主管官府，追尊窦后的父亲为安成侯，母亲为安成夫人。下令清河设置园邑二百家，由长丞守护，一切礼仪供品和灵文园相同。

窦皇后的哥哥窦长君，弟弟叫窦广国，字少君。少君四五岁时，家境贫寒，被人掠去卖掉，他家里不知道被卖在什么地方。转卖十几家，到了宜阳，少君为买主进山烧炭，晚上百余人睡在崖下，山崖崩塌，把睡在崖下的人都压死，只有少君得以幸免，没有被压死。他自己占卜断定几天之内当被封侯，就从主人家去了长安。听说窦皇后是新立的，家在观津，姓窦。广国被掠卖时虽然很小，但还记得县名和姓，又曾经和他姐姐一起采桑叶从树上摔下来，他以此为证，上书陈述自己的身世。窦皇后把这件事告诉文帝，广国被召见，询问他，他详细说明自己的情况，果然不错。又再问他以什么为凭证，他回答说：“姐姐离开我西去时，和我在驿站客舍告别，姐姐要来洗澡的用具为我洗澡，又要来饭给我吃，然后才离去。”于是窦皇后拉住弟弟泣不成声，涕泪交横下流。左右侍从也都伏在地下哭泣，增强皇后姐弟相认的悲哀气氛。于是赏赐他很多田地、房屋、金钱，又分封皇后同族的其他兄弟，定居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