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瓦斯科·达伽马(第3/6页)

此次远航是向未知世界的一次试探,规模不大,但成本很高。葡萄牙朝廷用来自几内亚海岸的黄金为其提供资金,另外还有一笔意外之财也被用于此次远航。1496年,为了与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公主结婚,曼努埃尔一世不得不同意她的要求,将葡萄牙境内不愿改信基督教的犹太人驱逐出境。这些犹太人的家财和货物被政府没收,成为意想不到的资金来源。

远航准备就绪的时候,已是1497年仲夏。船帆被画上了圣战者基督骑士团[16]的红十字,木桶被滚上船,重炮被绞车安放就位,船员们集合起来。小船队离开了造船厂,停泊在赖斯特罗(里斯本下游的一个渔村)的海滩。在酷暑时节,曼努埃尔一世返回了位于新蒙特穆尔(距离海岸约60英里)的山顶城堡。瓦斯科·达伽马及船长们去往那里,接受航行指示和国王的仪式祝福。达伽马在国王面前跪下,隆重地接受了此次远航的指挥权。国王还赐予他一面饰有基督骑士团红十字的丝绸旗帜。国王向他发布了命令:在印度一座名叫卡利卡特的城市寻找基督徒国王,他应向其呈送一封用阿拉伯文和葡萄牙文写的书信;建立关于香料和“古代作家们交口称颂的,后来威尼斯、热那亚和佛罗伦萨等国家因此兴盛的那些丰富物产”[17]的贸易关系。还有一封信是写给祭司王约翰的。达伽马的使命既是神圣的,也是世俗的,十字军圣战的意味和商业竞争相互交融。

自航海家恩里克的时代以来,里斯本城墙之外塔霍河畔的小村赖斯特罗就是葡萄牙航海家们启程的传统出发点。它坡度平缓的海滩为宗教仪式和起航那热情洋溢的庆典提供了一个宽阔的舞台:“对出发的人来说,这是洒泪的地方;对于回家的人,则是喜悦的场所。”[18]在赖斯特罗之上的山丘,恩里克的小教堂俯瞰着向西注入广阔大海的塔霍河,这座教堂是奉献给“伯利恒的圣马利亚”的,为的是向起航的水手们送去圣餐。在起航的酷热前夜,全体船员(148~166人)在那里守夜和祈祷。

1497年7月8日,星期六,寻找“隐藏了许多世纪”[19]的印度的行动开始了。这一天是圣母玛利亚的瞻礼日,宫廷占星家为船队出发选择了这个吉日。一个月前,教皇授权曼努埃尔一世永久占有从异教徒手中征服的土地,条件是没有其他基督徒国王已经对其提出主权声明。人们从里斯本蜂拥而出,为亲友送行。达伽马率领部下进行了一次虔诚的游行,从小教堂走到海滩,由基督骑士团的神父和僧侣组织。水手们身穿无袖上衣,手捧点燃的蜡烛。神父们紧随其后,吟唱连祷,人们呼喊应答。游行队伍走到水边时,人群陷入沉默。所有人都跪下告解,并根据教皇诏书接受恕罪。恩里克从教皇那里得到了这份诏书,为所有“因探索和征服”[20]而死的人免罪。若昂·德·巴罗斯记载道:“此次仪式中,所有人都落了泪。”[21]

然后,水手们乘小艇来到大船上。在节奏感很强的钹声中,船帆升起,小艇被推开,达伽马的旗舰“圣加百列”号升起了王旗。水手们向天举起拳头,吟唱着传统的呼唤:“一帆风顺!”在口哨声中,小船队在风力驱使下开动了,由两艘克拉克帆船引领,它们的船首载着大天使加百列和拉斐尔的木刻像,涂色非常美丽。人们涉水前行,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再望自己的亲友最后一眼。[22]“就这样,一群人转身眺望陆地,另一群人望着大海,同样涕泗横流,思虑着那漫长的旅途。他们保持这个姿态,直到航船远离了港口。”船队顺塔霍河而下,直到经过河口,开始第一次感受到大洋的刺激。

在“圣拉斐尔”号上,有一个人(我们始终无法百分之百地确定他的身份)正在准备记录此次航程。这位不知名的作者骤然地开始了他言辞简练的日记(这是随后事件的唯一一份亲历者记述):

艺术家对“圣加百列”号的复原

以上帝的名义。阿门!

1497年,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派遣了四艘船去发现,以及寻找香料。

我们于1497年7月8日,星期六,离开赖斯特罗。愿天主允许我们为了他完成此次旅行。阿门![23]

他们的目标之一——“寻找香料”是明确的,但奇怪的是,发现(descobrir)是个不及物动词,后面没有说要发现的对象是什么。这暗示了,在很大程度上,此行是一次奔向未知世界的盲目之旅。

他们借助有利的风向,沿非洲海岸南下,不到一周就看到了加那利群岛。考虑到天气可能变坏,达伽马下令,假如各船分散了,那么就在南面1000英里处的佛得角群岛集合。次日夜间,“圣拉斐尔”号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第二天雾散之后,“圣拉斐尔”号的船员发现另外三艘船已经无影无踪。它只得独自继续航行。7月22日,“圣拉斐尔”号发现了佛得角群岛外围的零星岛屿,看到了其他船只。但这一次,“圣加百列”号连同其指挥官都失踪了。其余三艘船的水手大感挫折,加之遇上风平浪静,船只因无风而受困四天之久。7月26日,“圣加百列”号终于露面,大家长舒了一口气。“当晚我们与他们联系上了。为了表达喜悦的心情,我们多次开炮并吹响喇叭。”[24]远航的早期,大家都十分紧张。他们在佛得角群岛的圣地亚哥岛停留了一周,修理桅杆,补充了肉食、木材和尽可能多的淡水(盛放在木桶内),为远洋航行做准备。

“8月3日,星期四,我们向东进发。”[25]不知名的日记作者这样记载道。事实上,他们即将展开一个几乎完全没有先例、仅有极其含糊记载的行动。在佛得角群岛以南约700英里、南纬约7度处,“圣加百列”号及其他船只没有沿着已经很熟悉的非洲海岸进入几内亚的赤道无风带,而是转舵朝向西南,绕了很大一段弧线,深入大西洋的心脏。陆地已经消失。很快,快速进入未知海域的船队仿佛就被茫茫大洋“吞没”了。船帆在咸湿的海风中噼啪作响。

达伽马的航程遵循巴尔托洛梅乌·迪亚士九年前发现的貌似违反直觉但非常有效的路途:要想绕过非洲,需要先绕个大弯,向西进入大洋,然后转身向东,借助西风,从好望角外海驶过。而“圣加百列”号的航行方法把迪亚士的做法放大了许多倍。很显然,到15世纪末时,葡萄牙航海家一定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南大西洋风的运作模式,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了解到大西洋西南部分的风向知识的。有人提出,在迪亚士返航之后,葡萄牙人还开展了一些秘密的探索之旅,但这目前还只是推测。葡萄牙人的自信——将船只驶入大洋深处,依赖太阳位置来判断方位——一定来源于其他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