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围困与谋杀

“温和的手段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1527年5月6日黎明时分发起的第一波进攻被教皇的枪手们击退了,不过没过多久,台伯河上升起了浓雾,在雾气的笼罩下,波旁公爵的士兵们沿着葡萄藤做的梯子爬上了城墙。波旁公爵本人被火绳枪的流弹击中,奥朗日王子把他抬到了附近的小教堂里。公爵最终不治身亡,此时进攻的军队已经跟着科隆纳领地一心要报仇的那批人以及其他一些劫掠者攻破了城池的守卫,并且扬言要攻入城市中心区。尽管守卫者们拼尽全力、英勇反击,但终究敌不过帝国军队巨大的人数优势。很快就有大批守军开始向圣安杰洛城堡的吊桥慌忙撤退,护城河吊桥上挤满了要抢着躲进城堡里的人,以至于很多人摔倒甚至被踩踏。

教皇此时也在逃向城堡。诺切拉(Nocera)主教发现教皇的时候,他还犹豫不决。于是他巧言说服教皇从连接教皇宫殿和圣安杰洛城堡的石头走廊逃走。路上大主教帮教皇提着圣袍的下摆以便让他能跑快点,同时还不忘用紫色的斗篷把教皇的头和肩部严实遮住,“以免下面的人群中有什么野蛮歹徒认出教皇的白色法衣,在他经过窗口时妄图行凶”。

确实有一些西班牙士兵向教皇开火了,不过教皇最后还是平安躲进了城堡。这里总共有三千多名难民,包括13名枢机主教,其中一个还是躲在篮子里被从高处拉进城堡的。从吊桥拉起的那一刻起,除了那些躲进防卫坚固的宫殿中的大家族,其余留在罗马城中的民众若还想有一丝生机,恐怕就只能寄希望于入侵者的仁慈了。结果证明,没有任何人受到了仁慈的对待。在当天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入侵者都在忙着抢占食物储备和寻找过夜之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5月7日这一天,入侵者血洗了整个城镇,杀害甚至肢解了所有的居民,其残忍程度令人震惊。暴徒们还砸坏了教堂和修道院的大门,把避难的人赶到街上,把里面的铃铛和钟表、圣杯和烛台摔个粉碎,珍贵的宝藏被毁坏殆尽,连神圣的遗物都被用来做火绳枪射击的靶子,古代的手稿甚至被用来铺马圈。无价的祭祀礼服被随意地披在烂醉的妓女肩上;纯洁的修女被当作赌博的筹码几经倒手。马丁·路德的名字被用长矛刻在拉斐尔厅的壁画上。商店和房屋被抢劫得最为彻底,甚至连百叶窗上的合页以及门上的把手都被拆下来拿走了。有钱人被抓来做人质换取赎金,而穷人一旦被抓,就只能遭受折磨和屠杀。教士们被扒光衣服参与恶意歪曲的弥撒,还要被迫念诵亵渎神明之词,若不遵从就只有死路一条。圣坛之上溅满了血迹和酒渍,更有暴徒在此行淫秽或赌博之事,连十字架都被扔到了街上。为了戒指切掉一根手指,为了手镯砍断一条胳膊,为了耳坠割下一对耳朵之类的事不止一两件。一个商人因为付不起赎金被绑在一棵树上,每天被拔掉一个指甲,直到最终丧命。据统计,仅仅这第一天,就有超过八千人被残忍杀害。

在圣安杰洛城堡之内,有一位名叫本韦努托·杰利尼的不知疲倦、英勇无畏、积极振奋的神枪手,从他言过其实、自吹自擂的记述中看,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我当时就在城堡里,正要去找一个负责管理枪械的炮兵领取武器,却发现他在凝望城墙之外他本来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他的房子以及还留在里面遭受欺凌的妻小。因为担心殃及家人,他不敢贸然向那里开炮,所以只能踩灭了导火线悲痛地哽咽出声。其他炮兵也都处于类似的两难境地。看到此情此景,我只好抓起一个导火线,在另几个不那么沉浸于悲痛之中的士兵的帮助下,摆好一些重型火炮和隼炮,向我认为有必要的地方开火。借此我打死了不少敌人……我不断地向敌人开火,一些枢机主教和贵族都在旁边给我祝福和叫好。在他们的激励下,我迫使自己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总之,我想说是因为有我的壮举才保住了城堡的安全……我就这么一直坚守着直到夜晚降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杰利尼“以无法想象的能量和热情”协助了“被教皇指定来管理炮兵的罗马贵族安东尼奥·圣克罗切(Antonio Santa Croce)”。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杰利尼的行为。他先是和两个枢机主教“结下了深仇”,他命令这两个人从布置了火枪的高台上下来,因为他们“丑陋的红色四角帽从远处就能被发现”;接着他又因为用大炮投掷石头时打中了城堡的阳台,差点儿误杀了正好站在那里的另外两名枢机主教。不过据杰利尼自己说,教皇对他只有百般赞誉。他“没有一天不立下赫赫战功,在教皇心中的分量也与日俱增”。因此当他要求教皇赦免他所有的杀戮之罪时,

教皇在城堡中的教堂里举行了仪式,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小心地在杰利尼头上比画了一个大十字,然后祝福他,并原谅他已经犯下的和今后为教廷效力时可能会犯下的所有杀人罪行。

杰利尼还继续写道:

离开教皇后,我又爬上塔楼继续向敌人开火,几乎弹无虚发……如果我把在如地狱般的残酷战场上的所有壮举一一列举出来,恐怕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震惊……所以我就略去大部分细节不谈,直接说教皇克莱门特因为担心属于教会金库的三重冕和大量珍贵的珠宝落入贼手……下令让我去把这些珍贵的宝石从镶嵌着它们的金质底座上取下,然后用纸包好,一起缝进教皇及其信任的仆人卡瓦列里诺(Cavalierino)的衣服内衬里。完成之后,教皇又把剩下重约200磅的金子交给我,让我偷偷地将它们熔掉。

每天天亮之后,教皇都会向北眺望,期盼着能有援兵来解救罗马于危难之中,然而这样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到了6月初,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围困之后,教皇不得不向皇帝的特使投降。与他一起避难于城堡中的难民们因为饥饿和疾病已经逼近死亡的边缘,而他期盼的援军也已经被逼退回维泰博了。教皇不得不将奇维塔韦基亚、奥斯蒂亚和摩德纳以及帕尔马和皮亚琴察的统治权移交给帝国军队,同时他还被要求交纳一笔巨额赔偿金,用于补偿科隆纳家族的损失,最后还要释放7名重要的人质,其中就包括雅各布·萨尔维亚蒂和洛伦佐·里多尔菲(Lorenzo Ridolfi)。

虽然教皇已经投降,但是在交纳全额赎金之前,他仍不被允许离开圣安杰洛城堡,现在这里成了囚禁他的监狱。转眼春夏已过,而教皇依然被扣留此地。帝国军队因为瘟疫和饥荒不得不撤出罗马,但留下了一支两千人的队伍镇守城池,以防被囚禁者伺机逃脱。到了12月初,德国和西班牙军队把城市附近的乡镇劫掠殆尽之后又回到罗马,扬言如果得不到拖欠的赔偿款,他们就要吊死守军长官,将教皇大卸八块。不过教皇得到消息说,看守愿意放他一条生路,所以在12月7日早上,教皇穿着他男管家的衣服,在少数几个人的陪同下逃出了城堡,朝奥尔维耶托(Orvieto)去了。那里有一座防卫坚固的主教宫殿,位置极其偏僻,只有帕利亚(Paglia)峡谷中的一条骡马道可走。教皇决定就在这里开始他复兴权势和名誉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