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细长的灰线(第4/7页)

罗兹之役大败后,康拉德急欲展现他的本事,于是命博罗耶维奇进攻波兰东南部的萨诺克(Sanok),要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四集团军进攻正再度往上西里西亚移动的埃维特第四集团军。俄军炮弹、火炮、步枪、子弹、军服、靴子、粮食样样都缺,且无法集结大军包围康拉德,让奥地利方面生起希望。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四集团军在克拉科夫附近与埃维特部相遇,博罗耶维奇的第三集团军则进攻俯临桑河且是铁路和公路运输中心之一的萨诺克。[31]埃维特部与奥军厮杀,一时分不出胜负,直到俄国拉德科-季米特里耶夫(Radko-Dimitriev)的第三集团军前来支持才改观。第三集团军原被耽搁在普热梅希尔外围,直到十一月中旬俄国另一个集团军,谢利瓦诺夫(Selivanov)的第十一集团军,前来普热梅希尔接防,第三集团军才得以前去支持埃维特部。

奥军于是再度被迫退向克拉科夫。数千名绝望的哈布斯堡王朝士兵假装得了霍乱以逃避作战。奥地利集团军司令部每天刊出告示抓逃兵:“帕尔提卡,一八八八年生于马塔维奇,黑发褐眼,说波兰语,高一米六二:如果发现,请逮捕送交第一军法庭。”[32]弗里德里希大公刚从将军晋升为陆军元帅,但没什么值得庆祝;从位在遥远后方的舒服司令部,他和康拉德只能对前线的实际情况有一丁点了解,但光是这一丁点了解,就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军队根本不想打仗。十二月二日,康拉德指示诸集团军司令官,凡是敌前撤退的部队,一律枪毙十分之一的士兵。[33]

康拉德吹嘘赢了几场局部性的胜利,但那些胜利都如昙花一现。俄国第九集团军将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四集团军逼退到克拉科夫南边。俄国第三、第八集团军击败博罗耶维奇的八个师,使其退离萨诺克,并在布科维纳重创卡尔·冯·弗朗泽-巴尔丁(Karl von Pflanzer-Baltin)将军的暂编兵团的七个师。奥匈帝国军队的壕沟上方,升起有着白色半月和星星图案的绿旗,以表明这是得到奥斯曼人支持的反沙皇圣战,以吓阻俄国穆斯林部队的进攻,但未收效。博罗耶维奇部和位于喀尔巴阡山脉山麓丘陵的第四集团军十一个师之间,敞开一个宽达一百一十公里的大缺口。俄军蓄势待发,要大举穿过这缺口,经由乌兹索克(Uzsok)、杜克拉(Dukla)、卢普科夫(Lupkov)、蒂利奇(Tylicz)诸山口,进入匈牙利和摩拉维亚(哈布斯堡君主国的心脏地带)。

在奥军右侧,博罗耶维奇部有气无力地对抗俄国第八、第十一集团军。由于俄国特务(一身农民装扮或奥匈帝国军服的士兵与军官)轻易就潜入、潜出奥军营地和壕沟刺探军情,向“斯拉夫裔士兵”发送只要投奔俄军,就能据以得到赏金和特别待遇的凭证,奥军更加守不住其阵地。在东边五千公里处的土库曼斯坦,有位与其他奥匈帝国战俘一起修路的被俘奥地利军官,可证实俄国人此言不假。“俄国人按民族把我们分开,”他在一九一四年晚期说道,“斯拉夫人住到最好的营房,德意志人、匈牙利人、犹太人住的营房最差。我们的工作时数也比斯拉夫人长,所有脏工作都交给我们干。”他们领到的配给都少得可怜(甜菜汤和荞麦粥),因为俄国的营地指挥官克扣掉这些人每日粮食配给的一半,卫兵和伙夫又拿走剩下的大部分,但斯拉夫人始终被获准先吃,且被鼓励去嘲笑、脚踢排在他们后面的德意志人、匈牙利人。[34]

从俘来的奥地利军官那儿,俄军也得到许多关于奥地利实力和意图的情报。那些人被俘期间,用弗里德里希大公的话说,表现出“愚蠢和饶舌”。[35]奥匈帝国农民也为俄军提供了大量情报,许多农民支持俄国人更甚于支持本国军队。约瑟夫·斐迪南大公,身为这一摇摇欲坠之奥地利皇族的子弟,下令其部队冷血对付协助俄国人的奥地利村落:“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征询地方行政官的意见;直接扣为人质并杀害,把村子烧个精光,凡是嫌疑分子都当场吊死。”[36]而且这是在奥地利境内。这个君主国显然已是忍无可忍。多亏鲁登道夫出借几个德国预备师,加上俄军本身行动迟缓,奥军才得以挡住俄军的攻击。鲁斯基一如以往主张休息、重新补给,俄军炮弹存量降到每天每门炮只有约十枚炮弹可用。

奥军已处于绝境,敌人有可能冲过喀尔巴阡山脉进入匈牙利平原。这时奥军部署成一道细长的灰线,兵力虚弱的第二集团军位于左侧,沿着克拉科夫北边的德国国界部署,第一集团军位于该城西北边(其后方区域是名叫奥许维兹的地方),第四集团军位于克拉科夫城里,第三集团军在该城东南边铺展,从新桑德茨往南到切尔诺维茨。

克拉科夫是奥地利在喀尔巴阡山脉以东最后一个据点,为挽救此城,康拉德下令越过维斯瓦河进攻。十二月头两星期,奥地利第四集团军和某德国师在克拉科夫附近的利马诺瓦(Limanowa)与俄国第三集团军打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在克拉科夫东南,俄军面向西边,使自己难以抵御来自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侧翼攻进。第四集团军利用克拉科夫周边的铁路和强行军,切入俄军侧翼。这两个湿漉漉、冷得发抖的集团军,像史前穴居人般狠狠厮杀,打了两个星期。奥地利骑兵,仍按照古传统配备有檐、平顶筒状的军帽和马刀,特别无抵御之力:有位奥军上校参谋气急败坏地记载:“我军骑兵在利马诺瓦打肉搏战,没用刺刀!我们发现许多骑兵丧命,头部被打瘪。我们为骑兵配备武器的方式,实在大大失策。”[37]

虽然攻击了俄军侧翼,但奥军在许多地方仍继续在没有充足炮火支持下正面强攻。炮兵因未能为进攻做好准备,未能帮助进攻部队攻破敌人防线,也未能掩护不可避免的撤退,招来弗里德里希大公的叱责(这时已是预料中躲不过的叱责):“荣誉和奥地利炮兵的悠久传统,要你们不管死伤多惨重都不能离开你们的炮,要你们务必协助步兵有条不紊地撤退。”[38]结果,奥地利火炮响应以炮轰自己人。[39]

俄军战斗力似乎也在衰退,奥地利第六皇家步兵营打了一天就俘虏了一千名俄国人,包括一名看来如释重负的将军。[40]有个德国军官检视过两百名这些俄军战俘后,谈到他们的悲惨状况:“他们紧靠着牢笼,像饿坏的牲畜,只要有人从街上过来,递出一块面包,他们就争相爬到别人身上,爬上铁栏杆,睁着大眼睛,用贪婪嘶哑的嗓音尖叫,使劲伸长手,每个都想让人注意到他的饥饿。”这些俄国人让他想起一幅哥雅的画,骇人如《疯人院》或《吞掉亲生子的农神萨杜恩》。[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