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对基督教的誓言(第3/5页)

没有规定说必须到十四岁才能兑现对基督的誓言。

右卫将军等对如何处置他们感到为难,一边将此事上奏朝廷,一边将年长的若望和方济各送往北京,交由最高审判会议裁夺。

其间被监禁于北京的类思·勒什亨与若瑟·乌尔陈兄弟也同样被逼迫放弃信仰。但二人固不从命,若瑟尤其坚强不屈。最初受雍正帝的密旨,三阿哥以及其他大臣将若瑟拖出监牢,威逼利诱其放弃信仰,但若瑟丝毫不为所动:

我曾发誓如侍奉天子一般信奉神,成为基督教徒,若如此行为激怒天子,我万死不辞,但绝不可能改变我的誓言。

大臣们无计可施,将若瑟的话原封不动地上奏雍正帝,并奏请对他处以重刑。但雍正帝命令他们再次与若瑟见面,让他改过自新。这次列席官员人数众多,于是将附近的佛寺充当了临时法庭。若瑟的仆人听说这一消息后大吃一惊,认为最终到了不得不为主人收尸的时候了,带着席子冲到了佛寺门前。万幸的是到了傍晚,若瑟再次平安无事地被送回了监狱。这一日他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信仰,并继续顽强地拒绝了大臣们的劝告。雍正帝听闻此事,召来总理事务王大臣马齐,说:

命令将伊即刻处死虽然容易,但不能说是至善之政。须让有罪之人意识到自己的过失。由于尔等审讯拙劣,最终被伊等愚弄。你再去一次,这次这样说:无论是满族人、汉人、蒙古人还是西洋人,当作神明加以崇拜的对象都是同样的天,只是不同的国民崇拜仪式各不相同罢了。朕并非意欲禁止伊崇拜天帝,惟因伊乃满族人,欲令其依照满洲仪式崇拜而已。惟念伊抛却祖宗传统而依西洋人之仪式,此乃大谬,并无他意。以错误的仪式崇拜天,反而是对天的侮辱。朕因此命伊改过。

大臣等带着皇帝口谕的记录,第三次去审问若瑟。但是若瑟毅然决然地重复了前两次的回答:

真正的信仰是唯一的。我的信仰绝不与侍奉天子相矛盾。因为神教导我始终忠诚于我侍奉的君主。若我放弃信仰,反而陷入欺君的境地。我只想反问您,若如您所说,服从西洋人的信仰之人是西洋人的孩子的话,那么学习孔子之道之人就是孔子的子孙吗?

这让大臣们感到十分棘手。无论是谩骂、诅咒、嘲笑还是威吓,他们用尽侮辱性的语言,却最终无功而返。雍正帝得到报告后却没有丝毫怒色:

必须将信仰与政治分开处理。若只因信仰问题就治其死罪,那在处治忤上叛逆之徒时,还有什么比死罪更严重的刑罚可判呢?还是耐心地要求他反省吧。

于是,若瑟等人被继续监禁,刚从新堡子被押解而来的若望和方济各兄弟二人同样被处以监禁。他们一家的财产被全部没收,以往从北京送来的微薄的生活费就此断绝,只剩下妇孺的苏努一家在新堡子的生活顿时陷入困境。北京的西洋传教士听说他们家穷困的情况,本打算尽可能收集金钱和物品秘密送往新堡子,但最终未能实现,只能写信给自己的国家,请求为其募金。

至此为止与若瑟关押在一起、照顾若瑟饮食起居的男仆叫马小儿。马小儿最初得到承诺,短期就会有人来替换他,因而答应随若瑟一同关入单身牢房。但因一直无人来替换,不管其情愿与否,他与若瑟实际上已经共同生活了两年有余。当意识到这个没有自由的工作似乎变成半永久性的时候,他失望得几乎癫狂。主人若瑟时常安慰他:

不信神则心中烦闷。

若瑟指导马小儿进行祷告。若瑟每日早晨起来,反复背诵已经熟烂于心的《圣经》语句。马小儿听到后便觉得心情逐渐恢复平静。若瑟在举止上没有丝毫慌乱,精神愉悦,对待下人也彬彬有礼。他的颈部和手上都系着沉重的铁链,虽然旁人想要帮忙支撑一下,但除了更换衣服和活动身体以外,他都拒绝他人帮助:

我乃罪恶深重之人,必于此世赎罪。

若瑟如是说。他严守天主教戒律,对肉类不动一箸,原封不动地拿给马小儿吃,只因为狱中没有日历,害怕因算错日子而打破斋戒。这单人牢房看起来不像牢房,而像是神圣的宗教场所。

苏努一家的家产被没收,作为仆人的马小儿自然也被从若瑟身边带走,赐给了新的主人。他终于摆脱了在单人牢房中的工作,结束了两年多的监禁生活,重新回归自由的社会。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幸福,反而为离开他那富有同情心的主人而感到痛苦。他即刻飞奔至天主堂接受洗礼,被赐予教名保禄。此后每天一旦有空闲,他便到监狱守候,拜托看守的士兵让他从高墙上的洞口看主人一眼,这成为他唯一的慰藉。

雍正五年,圣母升天节(8月15日)的早上,马小儿流着泪连滚带爬地来到天主堂,带来了主人若瑟的死讯。14日早上,看守正纳闷若瑟最近三日都没有来拿从洞口送来的食物,于是去牢房查看情况,只见若瑟半裸着爬到门口,最终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守卫赶紧向上级报告,他们对若瑟进行了尸检:他大概是喝了某种毒药,大量吐血而死。马小儿15日一早得知了这一消息。若瑟的遗骸在数日之后被送到公共墓地火葬,骨灰被撒到土里。

中国传教士罗萨里奥给新堡子带去了噩耗。苏努一家被幽禁在家中,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因此罗萨里奥只得到和与看守他们的卫兵关系亲近的苏努家仆人秘密会面的机会。但苏努家的女人们没有表现出一丝心慌意乱,她们为他终于等到进入天堂的时刻而欢欣鼓舞。这在过去的中国可是难得一见的稀有现象,罗萨里奥也为之一惊。

此时仍留在新堡子的苏努一家的奴婢共一百九十四人,他们全部被带回北京、分配到别的王公家。苏努一家的经济状况愈发窘迫。虽然法国传教士巴多明(Dominique Parrenin)恰巧收到了从法国送来的为他们筹集的救济金,拜托中国的信徒送到了他们手上,但是他们在新堡子的情况依旧不断恶化。苏努一家被剥夺了奴婢,仅仅剩下六十二位家庭成员。他们被迫搬到十八间[1]大的小屋居住。他们向官员要求,至少要给他们和在监狱关押的囚徒一样多的粮食,但这样的要求还是被拒绝了。一家人饥寒交迫,相继倒下。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不得不躺在泥土地面上喝粥苟活。

炼狱般悲惨的生活持续了多年后,苏努一家终于否极泰来。雍正十一年春,有一位带着军事使命被派往蒙古的将军途经新堡子,偶然遇到苏努家的妇女正在亲自从水井里打水。这位将军甚是同情他们的穷苦状况,回到朝廷后便上奏请求雍正帝赦免苏努一家。不知当时雍正帝是怎样的心情,当即同意了他的请求。流放到各地的苏努一家的男人们除了已逝的两三人外,全部被赦免,回到了新堡子。此时距离这悲惨的一家流离各地已经八个年头了。从那以后,他们再次作为满洲出身的军人,也就是以八旗兵的身份,到各地的军队去赴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