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病灶:撼山易,撼奴性难(第2/2页)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我们今天读马致远的这一首诗,以为诗人表达的仅仅是旅人思乡,而对他当时的内心悲情,实属缺乏理解。当年民间有唱:

说中华,道中华,

中华本是好地方,

自从来了元皇帝,

十年倒有九年荒。

元朝享国九十二年,以后是明朝。明朝二百七十年,经历了由初定到中兴到衰亡的自然规律。“初定”要靠“专制”,不专制不足以初定。明朝大兴“文字狱”,一首诗倘看着不顺眼,是很可能被满门抄斩的。二百七十年后,明朝因腐败也亡了。

于是清朝建立,统治了中国二百七十六年。

世界上有此种经历的国家是不多的,我个人认为,正是这种历史经历,使国人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奴性。唯奴性十足,方能存活,所谓顺生逆亡。旷日持久,奴成心性。谭嗣同不惜以死来震撼那奴性,然撼山易,撼奴性难。鲁迅正是哀怒于这一种难,郁闷中写出了《药》。

故,清朝一崩,知识分子通力来批判“国民劣根性”,他们是看得准的,所开的医治国民劣根性的药方也是对的。只不过有人的药方温些,有人的药方猛些。

可以这样说,中国人艰苦卓绝、可歌可泣的八年抗战,与批判国民劣根性有一定关系。那批判无疑令中国人的灵魂疼过,那疼之后是抛了奴性的勇。

综上所述,我认为,今日之中国人,绝非是梁启超、鲁迅们当年所满眼望到的那类奴性成自然的、浑噩冷漠乃至麻木的同胞了。我们中国人的国民性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国民”只不过是“民”。普遍之中国人正在增长着维权意识,由一般概念的“民”而转变为“公民”。民告官,告大官,告政府,这样的事在从前不能说没有。《杨三姐告状》,告的就是官,就是衙门。但是现在,从前被视为草民们的底层人、农民,告官告政府之事司空见惯,奴性分明已成为中国人过去时的印记。

但,有一个现象值得深思,那就是近年来的青年工人跳楼事件。他们多是农家子女。他们的父母辈遇到想不开的事尚且并不轻易寻死,他们应比他们的父母更理性。但相反,他们却比他们的父母辈脆弱多了。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们虽为农家儿女,其实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尤其是独生子女的他们,像城里人家的独生子女一样,也是“宝”。与从前的农家儿女相比,他们其实没怎么干过农活的。他们的跳楼,也可说是“娇”的扭曲表现。还有一点那就是——若他们置身于一种循环往复的秩序中,而“秩序”对他们脆弱的心理承受又缺乏较周到的人文关怀的话,那么,他们或者渐渐地要求自己适应那秩序,全无要求改变那秩序的主动意识,于是身上又表现出类似奴性的秩序下的麻木,或者走向另一种极端,企图以死一了百了。

要使两三亿之多的打工的农家子女成为有诉求而又有理性,有个体权益意识而又有集体权益意识,必要时能够做出维权行动反应而又善于正当行动的青年公民,全社会任重而道远。

自从网络普及,中国人对社会事件的参与意识极大地表现了出来。尤其事关公平、道义、社会同情之时,中国人这方面的参与热忱、激情,绝对不亚于当今别国之人。但是也应看到,在网络表态中,嘻哈油滑的言论颇多。可以认为那是幽默。对于某些事,幽一大默有时也确实比明明白白地表达立场更高明,有时甚至更具有表达艺术。而有些事,除了幽他一大默,或干脆“调戏”一番,几乎也不知再说什么好。

但我个人认为,网络作为公众表达公民社会诉求和意见的平台,就好比从前农村的乡场,既是开会的地方,也是娱乐的地方。从前的中国农民在这方面分得很清,娱乐时尽管在乡场搞笑,开会时便像开会的样子。倘开会时也搞笑,使严肃郑重之事亦接近着娱乐了,那么渐渐地,乡场存在的意义,就会变得只不过是娱乐之所了。

亲爱的诸位,最后我要强调时间是分母,历史是分子。时间离现实越远,历史影响现实的“值”越小,最终不再影响现实,只不过纯粹成了“记事”。此时人类对历史的要求也只不过是真实、公正的认知价值;若反过来,视历史为分母,人类就难免被历史异化,背上历史包袱,成为历史的心理奴隶了。

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抗日战争不仅千锤百炼了汉民族,使我们这个民族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也千锤百炼了汉族与蒙、满、回、朝、维等多个民族之间的关系。这一种关系也凤凰涅槃了。可以这样说,中国经历了抗日战争,各民族之间空前团结了。古代的历史,使汉民族那样,也使汉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那样。近代的历史,使汉民族这样,也使汉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这样。

影响现实的,是离现实最近的史。

离中国现实最近的是中国的近代悲情惨状史,中国人心理上仍打着这一种史的深深烙印,每以极敏感极强烈的民族主义言行表现之。解读当代中国人的“国民性”更应从此点出发,而不能照搬鲁迅们那个时代总结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