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说“寒门”与“贵子”(第2/2页)

在他的意识中,“贵”至高峰莫过于称帝。

陈胜“造反”之前亦发天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为了统一“造反”意志,他曾对铁杆弟兄们信誓旦旦地说:“苟富贵,勿相忘。”

在他们的意识中,人生倘不富贵,便太对不起生命了。何为贵?做一把王侯将相耳!

贵族之子项羽也罢,寒门之子陈胜也罢,在他们所处的时代,对好的人生也只能有那一种水平的认识。

现代社会的现代性也在于如此两点——消除“寒门”现象;在好人生的理解方面,给人以比项羽比陈胜们广泛得多的选择。

由是,我对今日之中国,忽一下那么多人特别是青年哀叹“寒门何以再难出贵子”,便生出大的困惑来。

依我想来,现在中国即或仍有“寒门”人家,估计也是少的。但贫穷人家仍不少。那么,“寒门何以再难出贵子”,可以换成“底层人家何以再难出贵子”来说。

我的第一个大困惑是——在今日之中国,彼们认为,何谓“贵子”?

若仍认为只有做了大大的官,大大的老板方可言之为“贵子”,那么这一种意识,与项羽与陈胜们有什么区别呢?是否直接将好人生仅仅与陈胜们所言的“富贵”画了等号呢?

具体来说吧,倘数名曾经的寒门之子,至中年后,分别成部级干部、大学校长或书记(普遍也是局级干部)、大学教授、优秀的中学校长、中学特级教师、技高业专的高等技术工人、好医生、歌唱者(虽非明星大腕,但喜欢唱且能以唱自食其力,而且生活得还较快乐)……不一而足。

在他们中,谁为“贵”?

部长者?

大学校长或书记次之?

教授们无官职,大约不在“贵”之列啰?

其他诸从业者呢?既非“贵”其人生便平庸了没出息了吗?

若如此认为,岂不是很腐朽的一种人生认识论吗?岂不是正合了这样的逻辑吗——官本位,我所排斥也;但当大官嘛,我心孜孜以求也!

我的第二个大困惑是——现代之社会,为知识化了的人提供了千般百种的有可能实现梦想的职业,即或是底层人家之子吧,何必眼中只有当大官一条路?

我的人际接触面告诉我,在大学中,成为教授的底层人家的儿女多得是!在文艺界体育界活得很精彩的底层人家的儿女也多得是!在当下的县长县委书记中,工农的儿子也多得是!几乎在各行各业,都有底层人家的优秀儿女表现杰出甚而非凡,若以项羽、陈胜们的人生观来评论,他们便都不是底层人家的“贵子”啰?

怎么地,中国反封建反了一个多世纪了,封建到家了的关于人生的思想,居然还如此地能蛊惑人心并深入人心吗?

所以我认为,比之于“自古寒门出孝子”,哀叹“寒门何以再难出贵子”,实在是使拒绝封建思想的人心寒的现象。

而我之所以写这篇文章,动机倒不是出于批判;恰恰相反,而是想拨乱反正,纠正某些人的误解。

我觉得,中国之现实存在着如下三个特色——

官本位依然本位着;

官本位观念确已发生动摇,渐趋式微;

底层人家的子弟通向官场的通道梗阻仍多。

底层人家有不少子弟,仍十分向往为官,并且很可能是要以做“大公仆”为己任的,我们姑且这么认为;

为他们清除梗阻,使他们实现其志的过程顺畅些——这也体现着一种社会进步。

我想,这也许才是提出“寒门何以再难出贵子”这一话题的人的本意。

那么,这话题其实与龚自珍那“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诗句异曲同工。

而往直白了说,其实是这么一种意思——

我乃底层人家之子,我的人生志向是当大官。这是我最强烈的人生志向,我矢志不渝,并且自信能当得很好!中国,为什么我这样的人当大官难而又难,难于上青天?而奥巴马和普京,出身也和我差不多,却可以在他们的国家当上总统?敢问我的路在何方……

如此说来,便明白多了。我也就没了困惑,虽然仍会想,何必呢?但能十二分地理解。

只不过,对于这样的人,在当下之中国,我是无法安慰的。

2016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