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的抉择:是死,是死,还是死?(第3/3页)

库恩不希望看到聂士成战死,他让一个士兵过去传话,希望他投降。

没有悬念,士兵带回来的,是聂士成断然拒绝的消息。

新一轮的炮击和射击又开始了。聂士成的明黄色黄马褂,毫无疑问成了战场上最显眼的靶子。很快,聂士成的战马就倒下了,他立刻又换上了一匹,再倒,再换,一共换了4匹战马。

等换到第四匹战马的时候,聂士成的双腿已经被打断了,他勉强骑在马上,双腿在空中摇晃。

这时候,聂士成所在的那座小桥也已经失守了,他试图带队收复小桥。一发炮弹炸开的弹片划开了他的腹部,肠子流了出来。但他依旧骑在马上指挥冲锋,直到中了三颗子弹——

一颗子弹从他嘴里打了进去,从后脑穿了出来;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前胸;还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太阳穴。

聂士成终于倒了下来。

主帅阵亡,清军全盘崩溃,八里台失守。

6

故事并没有结束。

德国军队冲上来之后,指挥官库恩第一时间找来了一条红毯子。他用红毯子盖在了聂士成已经惨不忍睹的尸体上,包裹起来,送还给清军。不过,清军在运送聂士成遗体返回的途中,遭遇了义和团的伏击——他们要抢聂士成的尸体,戮尸泄愤。

帮清军赶走义和团的,是洋人的士兵。

直隶总督裕禄上奏朝廷,希望能赐聂士成抚恤,但遭到了载漪等人的强烈反对。

最终,慈禧下的诏书是:“误国丧身,实堪痛恨,姑念前功,准予恤典。”

之后调过去补防的清朝守备将领,再也没有一人愿意像聂士成那样拼命。

1900年7月14日,天津城在八国联军的围攻下终于沦陷,通往北京的门户洞开。此时,离慈禧向列国“宣战”,也就过去了21天。

馒头说

我在各地的读者分享会上,经常会举一个人的例子。那个人叫丁汝昌,北洋水师的提督。

每次我拿他举例,其实也会想到聂士成。两个人都是提督,一个是水师提督,一个是陆军提督。虽然一个在海上,一个在陆地,但归根结底,二人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比如,他们可能都看得清自己的命运,却最终只能眼睁睁地接受。晚清这段历史,我们很多人其实都不愿意去多看,因为太屈辱。而看的时候,又会很生气:当时的这些人,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

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穿越回去,处在他们所在的位置,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吗?至少我觉得我不能。

在一百多年前,中国面临着“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国门一开,我们从泱泱大国,忽然就变成了落后的“蛮夷”,这确实是很多人都不能接受甚至无法想象的。哪怕是当时最顶尖的政治家和智者们,都难免陷入迷惘。

所以,曾国藩有曾国藩的谋划,林则徐有林则徐的想法,李鸿章有李鸿章的主张,左宗棠有左宗棠的决断。

而再往下一个级别,很多亲临一线的指挥官,他们腾挪的空间小了很多,有时候就两条路:要么贪生怕死,要么以死殉国。

丁汝昌选择了服毒自杀,而聂士成虽然战死沙场,但他的那种方式,其实也是自杀。

有时候,在历史洪流的裹挟之下,一个微小的个体,真的很难改变潮水前进的方向。他所能做的,可能也只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1905年,在当时已当上北洋大臣的袁世凯的力主之下,清廷决定为聂士成“平反”,追赠“太子少保”,赐谥号“忠节”,并为他立了一块碑,两边有对联:勇烈贯长虹,想当年马革裹尸,一片丹心忍作怒涛飞海上;精诚留碧血,看今日虫沙历劫,三军白骨悲歌乐府战城南。

如今的天津,还有一处“聂公桥”,终于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本文主要参考文献:

《1901》(王树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子孙谨守聂公训,至今无人敢出国》(《新安晚报》,2014年7月24日)

《义和团档案史料》,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