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三九、考场案又加行宫案 和尚奸怎比亲贵奸

  却说第二天一早,高士奇冒雨进宫来见皇上,奉诏让他到养心殿进见。此刻,康熙的心情很好,除了收复台湾这件大事之外,河工上的进度也很快。今天,他和苏麻喇姑在一起演算数学,十分顺利,又听苏麻喇姑说,已经晋升为贵妃的阿秀怀孕了,他就要有第十三个儿子了。这么多的喜事连在一起,他能不高兴吗?

  高士奇叩见之后,又向阿秀和苏麻喇姑施礼。康熙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了河工上的事。谈河工,当然要说花钱。康熙对靳辅、陈潢他们提出的以河养河的方案十分赞赏:“唉,钱这东西真好,人人见了人人爱呀。哈哈……”

  高士奇连忙上来凑趣:“主子说得一点不错,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不过世上不爱钱的也有的是。前明四川有个老举人,家里穷得叮当儿响,以教书为生。崇帧年间天下大乱,老举人的房子被兵大爷烧掉,兵过之后翻修时才发现,那房子下头竞埋着十二坛黄金!”说着,扫了一眼众人。听高士奇突然说到故事来,康熙来了兴致,阿秀和苏麻喇姑已是听得入了神。

  高士奇瞟了一眼皇上,接着说下去:“那不是没主的钱,上头有张献忠的封条。老先生看了,说这是不义之财,咱们不能用!命家人原装封住,又埋了进去。”

  苏麻喇姑想了想,说道:“想是怕兵荒马乱树大招风?”

  “大师说得一点不错,他们家人也是这么想。但我大清定鼎,天下太平之后,老爷子还是不让花这笔钱,家里穷得叮当儿响,也没动过一文。一直到了顺治十三年,四川大旱,粮食不收,一时就饿倒了千百人。虽有朝廷赈济放粮,无奈百姓手中无钱,还是救不了急。这个时候,老爷子才让人将金子起出来,全换了粮食,散发给了穷人。圣上,这个人岂不是个不爱钱的真君子。烈丈夫?”高士奇说完,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康熙。

  康熙被深深打动了,这件事他登极那年问曾听太监们闲磕牙儿说过,一直以为是民间传说,并不可信,不料竟真有其人实有其事!他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着:“唉!三代之下,这样的人少见了,可惜朕不得瞻仰此人风采!”

  高士奇突然说道:“此人就是张朝音!此刻与他的儿子张伯年正被囚在狱神庙!儿子清廉一世,由于得罪上宪大令,将被推上断头台。可惜的是,老父已是垂暮之年,一生救人无数,身受巨案株连,却要万里充军,岂不令人伤神!”

  如此乍然一转,切入正题,不但阿秀和苏麻喇姑猝不及防,连康熙也是愣了。养心殿里一片死寂。过了好大一会,康熙才格格一笑,问道:

  “如此看来,你是刚从刑部里来?”

  “是,奴才昨夜和李光地一同去过刑部。”

  “嗯,还有李光地?你们联名写了折子?拿来朕看!”高士奇这才从袖子中小心翼翼抽出奏折,默默捧给康熙。康熙只浏览了一眼,又问:“部议如何处置张伯年?”

  高士奇见康熙气色不善,忙跪了下去答道:“回万岁爷的话——绞!”

  康熙早已是勃然变色,冷冷笑道:“准奏!好你个高士奇!胆敢在朕的面前耍花招!我问你,从哪里翻出来这个‘故事’,绕这么大弯子来,还生怕自己面子不够,又拉上一个李光地!好啊,你可真能耐啊!告诉你,朕不是汉武帝,你这套小把戏在朕的面前玩不转!”

  阿秀见康熙脸涨得通红,忙走过来要劝,康熙却一挥手道:“朕早说过,国家大事你不能插口!退下!”阿秀登时面红过耳,讪讪退至一旁。苏麻喇姑一把扯了她,二人一蹲身便退了出去。康熙几步跨至殿口,厉声命道:“传旨刑部,将张伯年的父亲即刻押送柳条边——命张伯年进来听朕发落!”转过来又对高士奇道:“高士奇呀高士奇,朕待你何等恩厚,你这样的对朕实在令人寒心!”

  高士奇惊得通身汗流,伏地叩头不止:“万岁的责备一点不错,但奴才所言也句句是实。张伯年确实是个清官,奴才焉敢丧心病狂谎言欺主?”

  康熙断喝一声,“住口!朕问你,你为他辩护,受了多少银子?”

  事已至此,高士奇一横心,昂起头朗声说道:“奴才从不要人家钱财,与张某素昧生平,更不受他的礼!奴才今日求见,也为进谏主上。主上南巡乃宏图远谋,非一般臣子所能知晓。即令有什么难听话,也应一笑置之,如此大事,应下明诏。各地方官不得借机取圣悦上,擅修行宫!”

  “哦?如此说来,你对朕南巡尚有异议?”

  “奴才没说主上不当南巡!”

  “高士奇,你可知道,大舜也南巡过!”

  “是。但,大舜南巡,并没有在苍悟大造行宫!”

  “好……你顶得好啊!张伯年提到了吗?”穆子煦一躬身答道:“皇上,张伯年提到,在外头候着。”康熙厌恶地摆了摆手,说道:“叫他在雨地里先跪着——”一言未了,康熙忽然顿住了。垂花门外突然传来号啕痛哭的声音。守门侍卫武丹大踏步进来,打千儿说道:“张伯年叩头痛哭,求见主子,愿一言而死……”康熙怔了一下,冷冷说道:“好吧,叫他进来!”

  张伯年由于在刑讯中受伤过重,已不能走路,只能双手托地膝行而入。寒冷的雨水浸透了他身上的黑布袍子,一寸多长的白发沾满了水珠,挂在前额上,他跪在阶下,全身一阵阵地瑟瑟发抖。康熙冷笑一声问道:

  “张伯年,你号哭请见,有什么话要说?”

  张伯年没有半点恐惧之色,大声回道:“罪臣想知道皇上给我何种处置。”

  “绞立决。你是方面大员,熟知国典,当然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张伯年叩一个头:“臣知道,但绞决并非极刑。请皇上处臣以凌迟,臣誓不皱眉!”

  “什么?什么?”

  “臣愿凌迟处死,但求皇上一件事——臣父已年过八十,求皇上赦免他充军之苦——臣纵死也可瞑目了……”张伯年的声音哽咽了。康熙哼了一声:“他跟着你作尽了威福,享了那么多民脂民膏,走几步路消消食又有何妨?”

  “求万岁洞鉴,臣父从不曾取用民间半丝半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