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十一、白衣观进香求神佑 明珠府醉酒承皇恩

  高士奇上哪儿去了呢?他呀,自从那天在客店里动了芳兰的心思,就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今儿个,他去找那位卖花姑娘了。来到前门花市,姑娘不在,一打听,原来是到白衣观烧香去了。高士奇急急忙忙赶到白衣观。

  来到白衣观门前,远远地看见芳兰带着一个婢女也刚刚来到。这芳兰出落得越发水灵标致了。上身穿一件盘蝴蝶结扣儿绣花水红小袄,外套杏黄丝绵坎肩,下头穿的百褶裙却是葱绿。高士奇在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心里暗忖:“论身份,当然不及陈天一那位!说到风流小巧,却足强过一百倍!呸,什么大家闺秀,国色天香,哪比得上这小家碧玉呀?”

  眼见芳兰一主一仆在阶前水盆里盥了手,高士奇几步抢过去,不等丫头泼水,慌忙就着残水也洗了手,却似忘了带手帕,扎煞着湿淋淋的手发怔。

  芳兰一转眼,见是高士奇,又惊又喜,忙蹲了个万福,抿嘴笑道:“这不是高先生吗?您老吉祥!这些日子不见,您比先前气色好多了——梅香,把我的帕子拿给高先生擦手!”

  这几声莺语燕呢、娇婉春啼,再加上笑靥如晕、流眄似波,几乎酥倒了高士奇。他一边打着主意,一边慢慢擦着手问道:“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因读书人极少到观音庙凑香火,这句话本该是芳兰问的,高士奇抢先这么问,倒把芳兰问了个怔。眼见高士奇擦完了手,将帕儿抖抖,竟塞进自己袖子里,芳兰不禁腾的红了脸,心头突突乱跳,慢慢低下了头,半晌没言语。那梅香却嘴快,在旁代答道:“刘掌柜的把姑娘许了东门胡家,才过了聘就听说胡家少爷得了痨病,催着姑娘过门冲喜……姑娘过来是给观音菩萨还愿心的……”

  高士奇听到“许了胡家”,头“嗡”的一响,后头的话已全没听见,即便是一桶冰雪水淋下,也没有这般的冷。他打了个寒噤,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那也是应该的。你们且去求佛,我到那边随喜,一会儿出来我还有话说……”

  看着她们进了庙,高士奇在石阶上坐下,抱膝仰脸想了半日,仍觉得事情棘手,妙计难出。

  高士奇正在苦思冥想,不得主意时,见芳兰她们已经出来。陡然想起,自己住在明珠府,这位一品当朝的权贵便是靠山,为什么不借此施展手段?想着,便凑上前去,摸出五两银子递给丫头,笑道:“我是出来给明相选花儿的,恰好遇上你们。梅香,你懂行儿,去替我买两盆文竹,好吗?”

  芳兰笑道:“两盆文竹有五钱银子就足够使了。其实也不用买,明儿叫家人给您送去也罢。”

  高士奇道:“可怜见儿,这丫头生的瘦弱。去吧,去吧,余下的钱都赏你——细细儿挑,要上好的!”

  芳兰许了个病女婿,也是满心不如意,见高士奇这样,心里早明白七分。眼见梅香欢天喜地地去了,低头摆弄着衣带,小声儿问道:“先生……您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高士奇左右瞧瞧无人注意,开门见山就道:“只这一点空儿,不能绕弯子说话了。十冲喜九忧愁!像你这样的姑娘,闭着眼往火坑里跳,我……实在替你难过。”

  芳兰眼圈一红,脱了一眼高士奇,叹息道:“那有什么法儿——各自认命罢了……”

  高士奇默谋一会,温和地说道:“事在人为!芳兰,你若有别的意中人,我高士奇可以为你设法。若没有,可就如你自己说的,这……都是命——我也没话可说了。”

  芳兰羞得脸红到耳根上,小脚不停地蹭着阶石,蚊子般嘤嘤似的说了一句:“这……这叫人怎么说呢……”

  高士奇大为兴奋,眼光霍的一跳,问道:“这是有的了!是谁?”

  芳兰狡黠地闪了一下眼,正色说道:“先头绳匠胡同方家表哥,我们自幼儿一起种花儿……”

  高士奇乍听之下,犹如五雷轰顶,浑身的血都在倒涌。却听芳兰接着又道:“本来……爹妈都愿意的,不想五年前,花窑蹋了,把他砸在里头,死了……”

  高士奇如蒙大赦般舒了一口气,暗自笑骂:“这妮子竟如此捉弄人!”口里却问:“再没别的了?”

  芳兰没有答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看,你这样对我们男子,就有点不公平了。”高士奇笑道,“幸亏我没说出口,若是我遣媒到你家,岂不吃个大大的没趣?”

  芳兰抬起头来,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盯着高士奇,说道:

  “那怎么会——像您这样的贵人,只会可怜我们,哪里能……我们花儿匠小户人家,俗气得紧,只会种树插花接枝儿……”说着又低了头。

  有这几句话便足够了。高士奇迅速解下腰间的汉玉佩,双手递了过去。他一向玩世不恭,很少有这样诚挚的眼神,颤着声音说道:“休说什么花儿匠,高士奇还曾是叫花子来着,不如你!说到‘俗’字儿上,像你这份聪慧,若跟了高士奇,不出三年便是才女!”

  芳兰看了一眼玉佩,却没伸手去接,只不好意思地扭转了脸,啐道:“你不是正经人……这算什么呢……”

  眼见梅香带着两个小厮捧着花盆过来,高士奇真的急了,一把拉过芳兰温润汗湿的纤手,把玉佩放进去,小声说道:“你只管放心!胡家的事我来了结!”

  送走了芳兰,高士奇心事沉重地登上一家酒楼,独自一人,吃上了闷酒,直喝得酩酊大醉。当晚,就在客店里随便要了一间房子住下,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悠悠地出了店门,直奔前门花市而去。在路上,却被明珠派来寻找他的家人给碰到了。

  “哎呀,高爷,您可把奴才们坑苦了。这一天一夜,奴才们哪都找遍了,不想在这儿碰上了。快回府吧,明相爷正有大事要等您回去哪!”

  高士奇一肚子闷气,正没地儿发呢:“怎么,是府上着了火还是遭了贼了,爷是那救火擒贼的奴才吗?”

  “哎呀,我的高先生,高祖宗,您别说笑话了。您老要再不回去,明相爷的板子就要把奴才们的屁股打开花了。哦,是这么回事儿,府里来了几位贵客,指名要见高爷,说是诗文会友呢?”

  高士奇打着酒嗝,满心不情愿地回到明珠府上,一进大厅,就见酒宴已经摆下,来的人也确实不少。他也不细看,大大咧咧地作了一个揖,“高某失敬了!”一边说,一边拉过一张椅子就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