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惊风密雨 三五、伪君子邀宠显伪诈 真法师点石变真金(第2/3页)



  “哼!你这个马鹞子的大少爷就这么点胆子?抬起头来,听朕讲!天下千人反万人反,朕唯独不信你父亲会真反,若真地反了,朕不杀他,天也要杀他!莫洛这人素来自大轻浮,你父亲手下不少人又是闯贼、献贼的旧部,很难节制,激出了这场平凉兵变,你父亲被裹胁弹压不住也是有的!”

  王吉贞做梦也没想到康熙会这样讲,连连叩头答道:“这是朝廷的恩恕,万岁爷的明鉴!”

  “朕召见你来的意思是要你星夜回去,宣朕的敕命,杀莫洛是下面人干的,你父亲的罪在于疏忽大意,朕知之甚详。叫他拿定主意,好生约束众将,为朕守好平凉,不要再听旁人调唆。只要有功劳,将来连杀莫洛的事,朕也一概不究!”

  “是是是!”

  “你心里一定在想,朕此时说得好听,到时候便会反悔,是不是?”

  “是,哦,不,臣不敢!”

  “是不是,敢不敢都由你想,由你说!你父亲若真地反了,朕岂有不杀你之理,当年你父亲来京,朕曾赐他一支幡龙豹尾枪,你叫他取出来好好看看,好好想想,把事情挽回来,便是一大功劳。”

  “扎!”

  “你去吧!狼谭!告诉兵部给他办通行金牌,放他出京。”王吉贞伏地谢恩,带着一身冷汗退了下去。

  看着王吉贞的背影,熊赐履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王吉贞放回去之后,王辅臣就没了后顾之忧,恐泊乱子越阔越大了。”

  康熙默然不语,回到御座上坐下,冷冷地看着三个大臣。明珠脑子转圈快,随口说道:“圣上这样处置,极其英明,王吉贞这样的稀泥软蛋,杀了不值一刀,留着又毫无用处,不如放回去,还可以让王辅臣知道圣恩……”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康熙的脸沉了下来,便突然停住了,康熙的心中十分不快,这个明珠善于窥测圣意,一下便把自己的想法全都点破了:该死的奴才,你耍什么小聪明,他见明珠俯在地上不做声了,便没有好气儿地说:“明珠,你该去看看伍先生了,他的病刚刚好,你要勤去劝着点儿。”

  “是,奴才遵旨。”

  伍次友的病是心病。这些天来,云娘的影子时刻索绕在他的心头。结识三年,风雨同舟,几多患难,几多欢乐,他们都是在一起渡过的。那天,皇上指婚的时候,如果不是苏麻喇姑在场,也许,现在二人正在新婚燕尔之际呢。唉,一切都是这样地不可思议。我伍次人半生磋陀一事无成,既不能辅佐圣君,扬威朝堂,又不能自由自在地邀游林泉,反倒连累了两位青白痴情的女子。一个为自己出家,一个为自己捐躯。如今孑然一身,又何以自处呢?他曾想为云娘殉情,又觉得对不起龙儿;他想苟且愉生,却无颜再见苏麻喇姑。几天来,浑浑噩噩,如痴如梦,今日,突然清醒过来,又觉得万念俱空,周围一切,都失去了往日的魅力。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提起笔来,为云娘书写一篇祭丈,想了结与云娘的关系,然后,遁入空门,在诵经念佛声中了此余生。刚刚写了两句,明珠和周培公却闯了进来,明珠走到桌前,大声赞道:“好,大哥写得好文章啊。嗯——‘天下第一绝情无义、丧心病狂之扬州书生伍次友,谨以清酒一杯;致于灵秀仙女云娘贤妹神前’……好,只此一句破题,就与众不同。大哥不愧是个多情的种子……”他神飞色舞,唾沫四溅地说着,伍次友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厌恶地打断了明珠的话,向周培公拱手一礼说道:“培公老弟,多谢你在百忙中前来看我。请坐,柱儿,上茶来!”

  明珠知趣地坐下不说话了。周培公却走上前来,搀扶着伍次友坐下。然后谦恭地说:“伍先生,三年前蒙您以一封书信举荐我来到圣主身边,得以遂平生之志,展少年所学。如今学生却有一事不明,想来请教先生。”

  “好了,好了,培公贤弟,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无非是说我不该为儿女私情如此颓丧。唉,我何尝想这样呢,先是一个婉娘,又是一个云娘,皆因我的缘故,遭此意外变故。说来说去,我伍次友是不祥之身,沾着谁,谁就要倒霉,假如再待在皇上身边,恐怕还要把晦气带给圣主呢。唉——”

  周培公和明珠尚未开口,何桂柱却在一旁说话了:“嗨,二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呀?老太爷假如知道了,会生您的气的。”

  “唉,随他老人家怎么责骂,我都不管了,我把什么都看透了。我被命运拨弄到如此地步,也该大彻大悟了。原来不信鬼神、佛道,现在想来倒是宁肯信其有地好。”

  周培公一笑起身,拉起伍次友:“先生的心情,小弟完全清楚。今日小弟来这儿是想请大哥和我出去走一趟。”

  “出去?上哪儿?”

  “京郊大觉寺来了一位活佛,乃五台山的菩提法师,能说人三世因缘。我们何防去结识一下呢?明珠大人有兴,也不妨一同走走。”

  “好吧,这位活佛,不在香火鼎盛的寺院里挂单,却往幽深僻静的古寺里驻法,倒像是一位高僧,就请他为我指点迷津吧。”

  大觉寺座落京师西北台山侧,紧与西山遥相对峙。金元年间香火极盛,可惜后来遭战火,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墙,枯木萧森。巍峨的正殿已破烂不堪,倒是南厢一排配殿,似有人略加修葺过,给这荒寒冷漠的古寺增添了一点活气。四人在庙前下马,一天多没进食的伍次友已气喘吁吁,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对周培公说:“你骗得我好苦!哪有什么活佛说法?”周培公向远处一指,笑道:“那不是一个和尚?”

  伍次友抬头一看,果然有一个和尚从配殿中走出。看年龄不过四十余岁,身材瘦弱,面貌清癯,穿着一件木棉袈裟,里边穿一领土黄色僧衣,双手合十立在玉兰树下口念佛号:“阿弥陀佛!有缘居上来矣!我和尚便是菩提,愿引居士慈航渡海!”

  伍次友听这和尚说得如此口满,心中不服,那事事认真不肯苟且的脾气又上来了。他一向学问很杂,几乎无所不通,接着和尚的话音,便考问起佛法禅理来了。二人一问一答,谈锋极健,连周培公和明珠都听呆了,却不知二人究竟谁胜谁败。

  这场别开生面的佛法辩论,进行了半个时辰,伍次友突然双手合十,向菩提和尚施礼:“弟子愚昧无知,多承大和尚点化,甘心皈依我佛,愿在大和尚堂下做一执拂头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