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夺宫 二一、释冤狱铁丐感皇恩 伴学子婉娘恋师情(第2/3页)



  “不不不!”不等他说完,查伊璜忙止住道:“小住数日,我还是回海宁去。暮年思乡,我是断断不做宫的了,铁丐你素知我意,不必客气。”

  “也好!”铁丐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今日且痛饮一醉再说!”说着便举杯让酒,“请,请!李麻子,黄老五,你们怎么啦?”

  这一夜直喝到二更时分方才尽兴而散。魏东亭自此便结交了铁丐和何志铭,声气相通。偶尔,铁丐还破例便衣到他虎坊桥寓处走走,几个月后,居然称兄道弟了。

  上次和班布尔善密晤之后,鳌拜十分谨慎地收敛了自己的专横。虽说仍是居家发号施令,但到了乾清宫,大面上跪拜仪节都一丝不苟,对康熙也和悦了一些,像是换了一个人。康熙便也觉得自在多了。魏东亭抽空把自己精心挑选的名单呈上,一共有二十多人,请康熙过目,补入硫庆宫当差。康熙心不在焉地看看,“扑哧”一声笑道:“犟驴子,真起得好名字!”魏东亭笑道:“这是奴才在关东时结义的兄弟,本姓姜,叫立子,因脾气倔强,生性粗顽,大家就给他起个浑名叫犟驴子,他便索性认了,从此,外号叫开了,他的真名实姓反而没人叫了。”

  “好。”康熙笑道,“从明天起,叫他们三人进来侍候,余下的人每隔十几日增添几个。”魏东亭趁便道,“已经两天没去上学了,伍先生着实惦念着圣上呢,今儿不如去去的好。”康熙点头淡淡一笑道,“也好。”

  午牌刚过,康熙换了一件青罗截衫,也不戴帽子,乘了一辆小马车。带了苏麻喇姑径直往索府后花园。魏东亭带两三个人远远跟着,一路上确也没见甚么异样。

  听得他们进了园,伍次友挑帘而出,笑道:“世兄,三日没来了吧,我倒着实想念呢!”康熙笑道:“学生何尝不想来,只是天气炎热,太祖母怕热着了,说是功课宁可少些,不让身子亏着了。”伍次友便笑着让他们主仆进了书房。

  康熙一落座便道,“这几天虽没来上课,倒读了几部杂书。即以春秋而论,着实使人莫名其妙,为何周室乱七八糟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呢?正要请教先生。”

  伍次友爽朗地笑道:“噢,世兄不学时文,却倒尽追求帝王之道,难道不进仕途,就能出将入相么?”说得康熙开心大笑。苏麻喇姑用手帕子掩着嘴,也是笑不可遏。

  康熙拿起桌一的宋瓮茶钟儿端详着问道:“我有将相之志,难道先生就没有么?”

  “我怕不成。”伍次友挥着扇子笑道,“学是一回事,行又是一回事。如若退回二十五年,天下大乱之时,风云际会之日,或可为天子倚马草诏。如今天下澄清,读书人能盼到翰林也就不再往下想了。”

  康熙忙道:“以先生的道德文章,这点想头并非过奢。”

  “方才世兄问及春秋致乱之由?”稍顿,伍次友转入论题,“历来人们见仁见智各持一端。据我看来政令不出天子,诸将不尊周室,乃是祸乱之本!”

  这句话正敲到点子上。康熙刚平静一点的心情,骤然又起波澜,他勉强笑道:“现在政令也是不出天子,不是很好吗?”

  伍次友冷笑道:“现在徒具太平之形,实隐忧患之气。国疑主少,危机四伏,内有权奸把持朝政,外存藩镇拥兵自重,哪里谈得上甚么‘很好’?”

  听此一番话,康熙脸上陡然变色。苏麻喇姑急忙掩饰道:“听说鳌拜中堂如今恭谨多了。”伍次友转脸看着苏麻喇姑道:“恭谨不恭谨,不在于辞色。魏征犯颜批龙鳞,太宗反不以为奸,因知其并无私意;卢妃恭谨谦逊,世称奸臣;这怎么看呢?今观鳌拜之忠奸,只能看他交不交权。皇上亲政已有二年,他为甚么还要包揽朝政,议军国大事于私门?这是忠臣应该做的么?”

  康熙越听越惊,有些坐不住,定定神笑道:“我不出将入相,你也不过想个翰林,咱们不管他甚么忠臣奸臣的!”便起身拉了魏东亭道:“热得很,婉娘且陪先生,小魏子,你我出去走走再来。”说罢二人便一同出来。

  屋里只剩下苏麻喇姑和伍次友,一座一站,好久谁也没有说话。苏麻喇姑倒了一杯凉茶,双手捧给伍次友。伍次友小心翼翼接过道:“多谢。”又停一会儿,苏麻喇姑方道:“秋闱在即,伍先生还要去应试么?”伍次友出了一阵子神,方喃喃答道:“唉,寒窗十载,所为何事,去还是要去的。”

  苏麻喇姑便在对面坐了,摇着纱扇笑道:“先生可肯听婉娘一言相劝?”

  伍次友见龙儿和小魏一去不回,单留下婉娘,心中早有些不安;见她竟大大方方坐到对面,更觉局束,脸上便渗出汗来,听婉娘如此说,眼望着窗外,将杯放在桌上道:“请讲。”

  苏麻喇姑见他一副道学先生模样,倒觉好笑,起身拧了一把凉毛巾递上道:“我劝先生这次秋闱不考也罢。”

  伍次友原想婉娘定要劝他刻意功名,促他去考,万万没有料到她竞如此相劝,不禁转过脸打量着苏麻喇姑,笑问:“为甚么呢?”

  尽管苏麻喇姑是一位见多识广、聪明机变的满族姑娘,但像这样与一个青年男子独坐促膝而谈,也是头一回。苏麻喇姑见他正眼盯着自己,不禁面红耳热,鼓起勇气答道:“如今鳌拜专权,先生之志难伸,先生之道难行,不考则已,怕的是一入考场,有身陷囹圄之灾。”

  这话情真意切,伍次友不禁动容,旋又笑道:“噢,上一科考后并无后患嘛!”苏麻喇姑接口便道:“上次有苏中堂在,这一次却没有,这就是不同!索性告诉先生吧,鳌拜这会儿正到处捉拿您呢!”伍次友惊讶道:“是么?这些你怎么知道?”

  苏麻喇姑一怔,来不及思索便随口答道:“我也不过听索额图大人和夫人闲谈罢咧。”

  苏麻喇姑这句话毛病太大了,伍次友不禁也是一怔,心想:“她怎么不说‘我们老爷太太’竟扳平身份直呼索额图的名讳,幸而伍次友一向对此并不看得很重,这想法就一闪而过不再深思,当下笑道:“依你便永不应考了?”苏麻喇姑也笑道:“先生吟的诗中有两句最耐人寻味:‘借得西江明月光,常照孤帆横中流!’只要有我们主子在,早晚有您一个出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