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声紫苑 24 畏禅让权奸预筹谋 乘天威福公泛海流(第5/6页)



  福康安在等风,等着南风大作,但厦门海域春夏两季极少西南风,偶尔吹来也是旋起旋停。从厦门到台湾数百里水面,都是万丈狂滔,风向不对,千艘战舰滞留海中逆风逆水而渡,一旦中途退回,台湾的局势更不堪设想,待到秋八九月,已见南风渐次增多,战舰已修缮完备,战士们吃饱了撑的,海滩上摔跤打布库游戏,将军们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单等他的号令。

  十月二十六夜分,南风大起,裹携着凄迷的秋雨,袭到厦门。这风起初还时紧时慢地鼓动,插在福康安大营上专门用来测风向的风标和节绒还一飘一落微旋不定。到后半夜,福康安披挂危坐帐中,命所有船舰官兵一律码头集结待命,全部游击以上军官都集中到他的大帐前肃立待命,到天将放亮时,福康安已焚了三炉香,整束衣冠盥手谢天,清酒酹地,向北恭敬叩辞乾隆,带了众将军一起来到港口。

  他似乎许了禁口愿,一直默不言声,他的中军领佐贺老六已是副将实缺,王吉保也已领了副将衔,都穿着黄马褂,也是一言不发。海兰察就守在港口,见他骑马到了码头,只一躬,将手一让,说道:“请大帅视察!”

  这里是厦门的崇武澳,港口洋面上灰蒙蒙的飘着细密的斜雨,下船万舰墙桅如林,都在微微动荡摇曳不定,远处平日看去平静的大海也不再是蔚蓝色,此时天低云暗,苍苍茫茫的海面上一浪卷一浪,泛着白色泡沫扑上滩头,愤怒又不情愿地退下去,海崖礁石激起的浪花足有丈许来高。福康安眯缝着眼遥望着大海,又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风中簌簌急抖的节绒和纛旗,突然扬臂一呼:“大丈夫立功在此一举,为社稷为皇上效命,决不许金甌一缺!——我的旗舰在中央,贺老六王吉保随我——各军听我号令,按方位依次出洋!”

  这风真是天助,劲急而不躁,力匀而不懈,千帆万舟鼓浪而进行走如飞。各船艄公都是精选出来的精壮水手,走得又快又稳。二十八日晨下海,只用了两天一夜,全部战舰一艘不损,军上一员不缺,已云集在鹿耳门。那风兀自一如既往直吹不止。福康安在暮色中踏着桥板率中军旗舰的下船,站在冰冷的滩头岩石上,深深舒了一口气,由着风把他的辫子和袍摆撩起老高,半晌命道:“所有军上下船,有晕船的好生调息。休整三大,什么事也不作,让我的兵吃好睡好养足精神!”

  “扎!”站在福康安身边的海兰察应声答道,“标下遵命传令!”

  福康安放缓了神色,又问:“常青、黄仕简、任承思到了没有?”王吉保忙跨前一步,回道:“常青昨晚就到了鹿耳门,正在滩头等候欢迎大帅,黄仕简留守府城,其余的部到了,”福康安又问道:“那个守诸罗的是柴大纪?他没有来吧?”

  “回大帅,”听他说到柴大纪,王吉保加了小心,进前一步说道,“诸罗城被贼四面围困,我军联络不上,他还个知道大帅已经登台。”

  福康安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这个时候欢迎个屁!吩咐常青,把鹿耳门大营中帐腾出未,摆好木图,我和海军门要立即召集会议布置军务。淡水要先供应登岸的军十,亥末时牌我要逐营逐个查检,没有洗过脚、喝不上酸辣汤的,直接禀我!”

  “扎!”

  军事会议开得甚是肃杀,鹿耳门中军大帐地方不大,里里外外都是军将肃立,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七八只胳膊粗的龙风烛照得里外通明雪亮,帐中一盘硕大的军事木图旁边只有海兰察和常青就座,其余的人一律贴帐站立,静得只闻帐外惊天而过的风声浪声和大帐鼓嗡的牛皮磨擦声。

  “诸位!”在岑寂中福康安扬卢说道,“用不着文过怖非,因为主将无能,台湾已经全局糜烂!”他目中精光四射,扫视着大小林林总总的官员,又行一眼木然呆坐的常青,冷冷地转脸面向木图,用长竹节鞭虚指了一下,说道,“在福州我和海军门已经召集全体游击以上军官几次会议,这个仗怎么打,其实用不着多议。台湾四县已沦陷两城,诸罗是战略要害,解掉诸罗之围,全局就会翻转过米,军心民心就定住了!这么明白的事——”他突然转脸问常青,“为什么当初常督没有计议到?”

  常青没想到突然质问到自己,身上抖了一下,忙欠身答道:“卑职们几次计议也是这般儿见解,但台湾的官军太少,首尾不能相顾,试着攻了几次,部被贼匪堵回来……”他下巴颤着,声音也有些发抖了。

  “堵回来?敌人是多少?有什么火器?我军谁是主攻?谁是策应、预备队,后援辎重谁负责?”

  一连排炮般的质问下,常青脑门子上已一层冷汗,用汗巾子拭着,刚刚艾艾答道:“是这个……全台造反的已逾十万,连同我带的福州绿营……我军这个,这个这个只有四万……”

  “答非听问。”福康安突然一笑,“真正的天地会只有四万余众,你说的十万是连跟着起哄在山里摇旗虚咋呼的也计在内了。”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异常庄重,摆着方步走至上方,南面而立,徐徐说道:“常青听旨!”

  屋里屋外的军将都吓了一跳,不安地互相询问颜色。常青一下子变得衰惫不堪,在椅中挣扎了一下才起身来,脚底下踉跄两步才站稳了,伏俯跪倒在地叩头道:“奴才常青恭聆圣谕!”

  “常青之罪朕已屡次降旨。”福康安在死寂中扬声说道,“今着钦差大臣福康安宣布,着革去常青顶戴花翎及原颁赐黄马褂、革去其原任太子少傅兼兵部侍郎及本衔闽浙总督,即刻由福康安委员锁拿进京交部问罪!钦此!”

  “奴才……遵旨……谢恩……”常青的身子一下子瘫落了下去。

  “战事当前,没有那么多客气话。”福康安一副脸毫不动容,也不似平常宣旨过后有许多敷衍安慰,“天威不测天怒难犯,请常公斟酌自爱——就请常公住到我的旗舰上,待风向顺利再返大陆。”

  待两个亲兵搀着常青退去。福康安略一沉默,从袖子里又抽出一份诏旨,说道:“台湾乱起己近一年,福康安自受命以来也已八月有余,而至今才抵达,甚是有愧皇上知遇之恩呐……六部督促,廷谕申斥的话诸位想必已经有所耳闻,所以有些人心里另有些想头,以为皇上不再信任我福康安,以为跟着福康安干前程黯淡,这里有皇上八月二十五日由北京发出,也即是我最近收到皇上的恩谕,虽然是给我的,我看成是对我三军将士的信任勉励。眼下就是一场硬仗恶战,我读给诸军兄弟,与我同沐皇恩。”他环视一眼众人,说道,“地方狭小,不要跪听了,就这样立正肃听就是。”因展开诏旨轻声读道:coc1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朕临御五十余年,于一切重大事务,经历不知凡几,无不通盘筹划、熟虑机先。今委福康安以剿捕之任,岂有令其冒险前进之理?无论福康安久经简任,寄以股肱心膂,事无巨细,无不休戚相关,断不肯置伊于险地,岂有福康安为朕亲信倚任之人,转不为计出万全耶……肤之待福康安,不啻家人父子,恩信实倍寻常,福康安亦当以伊父傅恒事朕之心为心,竭力奋勉……coc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