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6 纳木札尔淫乐招乱 阿睦尔撒乘变逃难(第3/5页)



  “这就要说到这位阿睦尔撒纳了。”随赫德紧皱眉头,仿佛有很重的心思,幽幽地望着前面的墙壁,“阿睦尔撒纳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外孙,是准葛尔辉部台吉。为争牧地草场,早就有心和纳木尔札大干一场,当个准葛尔汗王。现在准部内乱,哥子姐夫合伙杀了弟弟,哥子夺位,用我们天朝的话说这叫弑君自立。就情理上说,蒙古人也不服气。扎尔固里的贵介长老都是敢怒不敢言,纳木尔札虽然无道,还有个同母弟弟策妄达什——你杀了哥子,理应把位子让给弟弟,怎么就大摇大摆自己坐了?——都不服。这些长老们没有权,却有面子,暗地里和阿睦尔撒,还有和硕特部台吉班珠尔联络,要起兵勤王,拥立策妄达什。不料事机不密,露了馅儿。

  “前年秋天,准葛尔部办那达慕大会。前三个月头里就给我发了请帖。他们闹家务我一直在留心监视,随时给皇上奏报。皇上每三天就密谕给我,一是留心形势动向,二是暂时耐宁不动虚与委蛇。准葛尔虽桀傲不训,毕竟每年还有贺表贡物贡献。如今乱了,不经请旨弑主自立,后头形势难以预料,所以接到请帖立刻八百里急递请旨赴会——就是带着这十位管带偏将一同走了五天,如期到会观礼。我是天朝上将,当然坐在主位中间,看了看,几个西蒙古王爷都不认得,喀尔喀的各台吉,辉部阿睦尔撒和硕部台吉班珠尔都来了,由喇嘛达尔札陪着,向我行礼,有说有笑拍肩膀拉手的,十分亲热,连我的心都懈了,这不象是出事的样子,他们亲连亲,亲套亲,打断胳膊连着筋,莫非暗地里和好了?

  “那达慕是各蒙古草原最大盛会,有点象我们过年。上边一排座,正中是我,摆满了苹果、梨、葡萄、哈密瓜、西瓜之类,还有手抓羊肉和酒。我带的军将们也一样。下边一排是喇嘛达尔札居中为主,各王爷列位序而坐,酒肉之外,只有葡萄哈密瓜,都是久日不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亲切说话观看大会。

  “射箭过去了,平安;又是叼羊,摔跤,祭神舞鼓吹里头有点象跳加官,戴着面具踩高跷的、打莽式的……围观的人有四五万,男女老少连说带笑随节拍儿舞蹈。热闹,开心,半点戾气也没。

  “轮到赛马,出事了,”随赫德满意地环视一下听得发呆的众人,又喝一口茶,“那是好大的一个场子,打成一个大圈子,圈里圈外都是人,中间留出一箭宽的马道。喇嘛达尔札摆了摆手,王府管家摇旗,三十匹精选的马崽子从东头极点一阵狂奔,卷得尘土扬起老高,渐渐近来,一阵风似地过去,从西头向南绕,东折又回来。离得近看得清,马上都是剽悍精壮的蒙古汉子,除了缰绳鞭子,甚么武器也没有。接着眨眼功夫又是一圈,马快得叫人眼花镣乱,一闪就过去了。待到第三圈,我正傻着眼看,突然间里头五六个蒙古人变戏法似从腰间取了弓箭,朝着主位上就射!我的爷,那真是又快又准又狠——一个叫达什达瓦的长老脖子上一箭嘴里一箭,着了两箭,‘扑嗵’一声仰脸倒下去。再看策妄达什,左膀一箭,心口一箭,两箭挨了,一声不吭歪倒在一边。只有阿睦尔撒纳眼尖,身手极是矫捷,见势不妙,一溜身从桌下窜了出去,两箭射空,钉在他坐的椅子上还在簌簌抖动!

  “场上一阵骚乱,各位台吉王爷还在懵懂,一齐起身东张西望。我再看,阿睦尔撒纳拔脚飞奔,一手揪住一个生马驹子,回头不知骂了句甚么,窜上去夹马就逃。他随身带的卫士只有一个也捉到了马,在后头紧随护卫,余下的几十个人已和喇嘛达尔札的护卫交上了手,马刀拼刺火花四溅叮当作响,满场杀声、哭声、骂声、马蹄声、吆呼声响得沸地盈天……烟尘沙雾混着乱成一锅粥。再细看,老人女人和孩子都集合到了西边。东边的马队有的去追阿睦尔撒纳,留下的已将辉部带来的卫队剁成了肉泥……我也是几次出兵放马的人,杂谷土司叛乱我跟岳东美老军门打过恶仗,西藏珠默特部作乱,杀了驻藏都统傅清和左都御史拉布敦,我跟岳军门又去平叛,也打得凶,没有见过这场面,阿睦尔撒纳的兵没有一个投降的,一个胳膊一条腿还在拼杀!杀人的也真残,把人剁成鸡蛋大一团团肉块挑在刀上耀武扬威,肉丝儿还在霍霍乱跳!

  “喇嘛达尔札布置了人追杀阿睦尔撒纳,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回来见我。对那些王爷咭哩咭隆说了一通,又对我说:‘今天这件事让将军受惊了,真对不起。达什达瓦一家和策妄达什密谋勾结阿睦尔撒纳这只狼,要来夺我的草原、人民和牛羊,要杀掉我,拥立策妄达什来统治准葛尔。策妄达什年纪虽然小,和多尔济·纳木札尔都是一条母狼怀里养出的恶狼,勾结外人害他的哥哥又是他的恩人的我。用你们的话叫天理难容!我不这样对待他,他会把我作成肉酱吃掉!请将军转奏博格达汗:我们准葛尔部是拥戴大皇帝的法统,臣服天朝的藩臣,并不敢自外乾隆大汗的恩德和统治……’这是不测凶险之地,我没奉旨,也不敢胡言乱语,虚应酬几句教他赶紧上奏朝廷请求封诰,名正言顺地当个藩王,带着我的人回了天山大营。”

  几个人听了都点头。准葛尔部族乱源已经明了。纪昀一锅烟接一锅喷云吐雾,沉思着缓声问道:“我在军机处,料理的却是文事,见有达瓦齐上表请封汗的折子,这个达瓦齐是怎么回事?”

  “达瓦齐么,这就说到他了。”随赫德笑道:“我与他那达慕大会上见过,拉手寒喧。个子比我还高点,皮色和汉人差不多,笑起来样子很贼,说话声音吐字儿有劲,还引用了孔子的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达慕会上指挥兵马的就是他。很干脆利落的一个人。汉话说得好极了,略带一点宁夏口音。”

  “此人是巴图尔珲台吉的后裔,准部大策零敦多布的孙子。也是扎尔固部族会议里掌兵权的大贵族,管着哈萨克玉兹部落,打个比方有点象我们的兵部尚书兼统兵大帅。他也是正牌子的金枝玉叶,原本纳木札尔昏乱,就生了篡位之心,帮着喇嘛达尔札,心里自家打主意,纳木札尔死了,策妄达什也死了,你喇嘛达尔札不是正宗货色,朝廷也没封你当汗。此事不干更待何时?阿睦尔撒纳当众脱逃,原来是他使的心劲儿。

  “这事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阿睦尔撒纳逃出后,曾派人到我营里,他已聚集三万铁骑,要和我合兵进击准葛尔。我没答应,他也就不再找我。我也留心,派人化装混进去打听。原来他求我不成,悄悄去了哈萨克玉兹和达瓦齐密谋。两个人商量定了,于乾隆二十一年秋七月十二夜里,各派两万骑兵,四百里长驱奔袭,直入准葛尔大汗宫。准部的兵都是达瓦齐带出来的,只有喇嘛达尔札部落不到一万兵,又没有防备达瓦齐会里应外合。两个时辰不到,一万多兵全军覆没,喇嘛达尔札拔刀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