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9 喋血持义直谏巡幸 秉钧执衡框君勤政(第4/5页)



  “真个一群好东西!”刘统勋被这一串异样新鲜的名字逗得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喃喃嚼念:“狗娘养的……哈哈哈哈……”几个太监用惯了的名字,倒也不以为异,只陪着讪笑。良久,刘统勋才揩着笑出来的泪道:“好,就是‘狗娘养的’跟我吧,你们其余的侍候屋里差使——告你们一句话,我这里管着天下刑罚,一错就是人命关天;还有赈灾河工土木兴建,钻刺打点想从这里掏弄银子的也不少。你们规矩着,我极好伏侍的,要和外官勾扯舞弊,刘统勋自己就是内务府大臣,连慎刑司也不用送,就地就处了你们!”犬吠、王本、狗娘养的几个人忙不迭哈腰称是:“老爷是今世包老闫罗,奴才们不敢胡为的……”刘统勋觉得此刻精神去得,便穿官袍,己是一脸正容,命:“带我书房里去!”

  一到书房刘统勋便是一怔,不但裴兴仁靳文魁在,新任的扬州知府鱼登水,还有四个道员知府衣着的官员都在。因为彼此不相熟,书房是临时设的,既无书藉也无字画,寒喧词竭,都坐在木杌子上喝闷茶,再一细看,自己的儿子刘墉也在书案边枯坐。刘统勋进门,站在门口吁一口气,说道:“让众位久等了!今天太乏,回来歇息了一会才来见大家,恕我老病,就是抬爱我了!”众官早已肃立相迎,没口子一片声逊谢“不敢”。刘墉抢出一步,恭恭敬敬打个千儿,小声道:“给老爷请安!”刘统勋皱眉道:“扬州那边都是你的责任,办好差,我自然就‘安’了。无缘无故的,到我这里做甚么?请个安,就叫孝顺了?”

  “回父亲的话!”刘墉小心陪笑,说道:“儿子焉敢荒息公务?晓岚公下公文叫儿子过来的。一是为扬州征收图书,几家藏有宋版书的,听闻张老相公伪三太子被杀,心存疑虑不敢献书,窦兰卿已经调离四库修纂,叫儿子兼理差事,有话吩咐;二是从仪征到扬州,车驾驻跸关防也是儿子的差事。纪公叫儿子随驾伺候,也好及时调度。还有蔡七的事、高恒产业清理的事,要请示父亲。因此连着赶来,早饭都是在马背上胡乱吃的……”刘统勋道:“马背上吃顿早饭有什么委屈你处?到上房等着——我见过这几位大人回去再说!孙嘉淦的《三渐克终疏》上次说让你背诵,仔细温一温,我还要考查你的!”刘墉喏喏连声退了出去。

  刘统勋这才转脸对几个听呆了的官员笑道:“兴仁文魁,你两个的事稍放后一点,就在这里候一候。我把他们几位的事料理清楚再谈,好么?”二人忙悚惶躬身。陪笑道:“犯官们当得等候,若有干碍处,我们回避一下可否?”“不必。”刘统勋面无表情,一边摆手命众人坐,问道:“你们谁先说?——鱼登水罢,你明天还要随驾。”

  “这就是老大人体恤卑职了。”鱼登水在杌子上欠身说道:“还是为涸田的事请示中堂。高恒原来没坏事时,从河督衙门平价批过来一百七十顷地,河工衙门打了三十顷折扣,实到只有一百四十顷,折银二十三万八千两。扬州府库里已经支付,认购业主也向库里缴了银子。逮捕高恒,原来批的扬州府征收一年盐税、关税厘金一百万两自然也成无效批文。现在户部一两银子也不发,业主们又凭地契向府里要地,户部且封了扬州银库,今年各县的养廉银子都发放不出来。盐商们为迎驾乐捐几十万,原就是指着在涸田上头沾点便宜。如今高恒出事,一切妄想落空,下头暗地鼓嗓闹事的也就不少。十几个府县官衙,有职分的也都有些耿耿于怀。卑职其实身在两难之中,请示中堂,怎么着设法有所安抚。”

  刘统勋听了一时没吱声,盯着烛光出了半日神,问道:“扬州织坊、染坊、漆坊、铁工坊,总计有多少工人,你心中有数没有?”鱼登水怔了一下,说道:“卑职才到任,不能备细知道。大约有三千多人吧!”裴兴仁在旁说道:“单是织染两坊就有三千七百多,加上漆坊,铁工铜矿工,六千八百多人呢!”刘统勋点头,说道:“我告诉你登水老兄,不要只听缙绅的。不是要你得罪他们,我知道得罪这些人你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现在是装穷,给你叫苦是让我听的。怕我从高恒案子一层层穷追到他们。涸田的事有专旨,卢焯揽总儿管着,我不但无权管,就有权,也不同意贱卖了!你回去分头给盐商、田土业主,还有扬州各行坊主会议,有借机寻畔闹事的,我拿人毫不手软。有克扣工人工价找补乐输银两,激起民变滋扰圣驾不安的,不以‘为富不仁’定罪,我要当他欺君之罪办理——也就同你不客气了。至于官员养廉银子,我给你写批条,你去见范时捷,先由藩库拨给,限三年补足亏空——一句话说白了,不能从作坊工人身上挤油,激起民变不得了;不能从朝廷库银上打主意,弄出亏空不行!去年扬州烂掉三十万担桑叶,为甚么不用来养蚕?!郡南荒着那一片岭,长的都是荆棘,那是官地吧?佃给穷人,栽上果树,结果就是钱——要从百姓生业上打主意,不要想现成的!”

  他连训戒带出主意指点,其实连裴兴仁在任的阙失也都扫了进去。鱼登水原想刘统勋是主掌刑典的,未必懂得财政,至此妄想打消,咽了口水陪笑道:“大人指示明白,卑职遵命。只是栽果树一时不能见效,请宽限两年。太紧促了不好办……”

  “桃三杏四李五年。”刘统勋毫不假借,“可以先栽桃树。山上那么多的酸枣树,枣仁是药材,能变钱;安庆人在酸枣树上嫁接大枣,一亩能收四百多斤,运到南京风抢一空,不是钱?”

  “是,是!卑职真的想明白了,一定想办法广生财路,只要有利民业民生,减少库银支出的,能办的立即就办!”

  “这就对了——扬州这地方用官场的话说,是富得放屁油裤裆的肥缺,有闲人有闲地就是官员失职。有亏空更是不许!你会议传话给那些有钱主儿,有哪个作坊工人叫歇闹事的,刘统勋在此,杀这些刁顽之徒我毫不手软!”他瞥一眼裴兴仁和靳文魁,“我知道有些事是前头拉屎你来揩屁股。你给我揩干净些儿!我也帮你,有些荒坡山地,一时不能见实益,可以种药材,一种是止血跌打损伤的,傅恒有多少要多少,那是从军费开支。一种是防疫避瘟的药,傅恒要,受灾地儿也要,由户部开支出来收购,听见了?”

  此时鱼登水真是茅塞顿开,已是喜动颜色,忙道:“一定凛遵中堂宪命!送驾到府,我即刻区划筹办,还可再议议别的生财之路。”刘统勋却对众人道:“也是对你们说的,淮北虽然被水,河淤之田肥似油,庄稼没了种药材。傅恒来信,金川地气湿潮,兵帐里要铺芦席,大水连芦苇也淹死了不成?还有巴茅、高梁桔亭儿,编囤粮的囤子,也是军用……总之百计生方儿自行救荒。赈粮朝廷当然也要出的,安徽那边己有了旨意,受灾人均六钱银子,义仓里粮用了,粮食从兵部军用存粮陈米调拨,除了种粮,每人可得口粮四斗七合,加上自救,春荒不致有饥堇。皇上前脚回京,后脚饿死人,出饥民群,我就要唯尔等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