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长河 32 军机臣掩鼻听秽闻 尬王爷夜半闯宫苑(第4/5页)



  “这就好办了。”弘昼满脸笑得开花,对阿桂道:“这里离军机处也不远,我的王府侍卫有马,你骑马回军机处,立刻知会丰台大营,善捕营管带,还有内务府值夜的。我带老赵到园子里,把魏主儿接出来,送十贝勒府,交给十贝勒福晋照看——你也不用再来,只管写信写奏折子报南京皇上行在;我办完事儿,回去熬鹰。嘿!我新买这头鹰,秃鹫那么大个儿,翅膀一展八尺有余,才一岁多点!好好熬出来,能叼起黄羊来呢!”说着登轿,说道:“我到圆明园——你快着点——轿夫狗意子们打起精神走道儿,今晚每人赏十两!”说罢一蹬轿,轿夫们兴奋地。“噢”地一声号子,偌大轿子轻飘飘抬起,赵畏三骑马后随,一众人簇拥而去。

  阿桂站着发了一会子愣,才悟出这位亲王貌似七颠八倒,其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打马回到军机处,写手谕命善捕营、丰台大营放行和亲王入园办差”,又恐宵禁,下谕九门提督衙门“不得干碍和亲王入城办差”,这才真正定下神来,打着腹稿要向乾隆密奏朵云和睐娘一外一内两事处置原由,如何自占地步儿,儿自沉吟感叹,将魏佳氏安置在十贝勒府,阿桂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十贝勒已死几年,福晋是个寡妇,又是先朝夺嫡败落了的人家,且是当今的嫡亲婶婶,不但绝无嫌疑,伏侍必也十分周到,连将来坐月子都不用别人操心。本就有荒唐名声,大发雷霆折腾太医院中还夹着惦记着回去“熬鹰”,处置即使错了,也依旧不过是“荒唐”而已,绝不会让人疑到他热心政务,连去看望云姑娘、丁娥儿,都想着带上老婆子丫头……看似行为乖戾散漫,其实心思细密得间不容发,敏捷得让人猝不及防,这些都掩在一大堆花里狐哨的“疯癫”之中,这份韬光养晦功夫,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头思量,先写了朵云的事,前后经过说了,又写“据奴才思忖,莎罗奔此举,似有降伏真意,特委其妻万里颠沛投诉,略可见其诚草,希冀感动帝心。”写写觉得不妥:太真了,没有留出“圣聪高远臣下愚昧”的余步,涂了改成“彼莎罗奔跳踉小丑,妄施诡计,穷途末路之余,乃为此举以为淆乱视听,而图惑乱军心。奴才已严令机密处置。唯此系军国重务,奴才臣下不得自专,用以密奏皇上,并解皇上行在伏听圣裁决策……”

  接着又写和弘昼会同处置魏佳氏一事折子,颇费心思才将事情经过写明白。他心里清爽,此事万不能让弘昼承担责任,又无法将自己心里想的黑纸白字直接上陈,单就措词下笔便分外踌蹰,好容易将情由陈述出来。瞟一眼自鸣钟,已近亥正时分,这才觉得有点肚饿。阿桂正要叫人送点心,听景运门方向一阵细碎杂沓的脚步响,像是轿子落地的声音“橐”地一声轻响,接着便听隔壁的军机章京苏亚哈德出门问了几句,急步挑帘进来,神色有点张皇地说道:“钮贵主儿来了!”

  “什么?!”阿桂正伸欠,懒腰打半截顿住了。

  “钮贵主儿来了……”苏亚哈德苍白着脸道:“说请中堂出去见面。”

  “就说我……不在!”

  苏亚哈德一脸尴尬,嗫嚅了一下,未及说话,便听窗外一个妇人声气说道:“阿桂,我就在这里,你敢说你不在!”

  “贵主儿!”阿桂乍听这一声,惊得身上一震,忙挪身下了炕,立在窗前向外打了一躬,又打千儿道:“奴才阿桂给您请安!”见苏亚哈德要退出,忙摆摆手,又指指笔砚,示意他笔录对话,这才从慌乱中定下神来。从容说道:“奴才不敢无礼!”便听钮祜禄氏在外冷笑一声,说道:“还说不敢无礼!明明人在军机处,当面撒谎,我倒不知道甚么叫无礼了!你还算是满洲旧人家,还算读过书的人;还算是皇上的臣子!”阿桂只是在给太后请安时曾见过钮祜禄氏一面,看去很端庄稳重的,想不到言语如刀似剑般犀利,顿时心头又一震。他本来已躬着的身子又向下伏了伏,竭力镇静着说道:“奴才不敢为非无礼。夤夜之间君臣有分,内外有别,求贵主儿鉴谅——不知贵主儿仓猝驾幸,有何谕旨?”

  钮祜禄氏哼了一声:“有人抄捡圆明园,我这个主事的贵妃弹压不了,自然要逃难,来向你军机大臣求救!”

  阿桂低伏着身子,瞳仁在暗中一闪,问道:“是五爷进园了么?他是去料理魏佳氏移宫的事的,难道惊了贵妃娘娘的驾?”钮祜禄氏道:“‘惊驾’我何敢当?五爷拿着你军机处的放行令牌,进御园如入无人之境,抢了魏佳氏就走,这事原来你竟是知道的?”

  阿桂咽了一口唾液,说道:“奴才知道。不过,是请魏主儿挪移宫房,没有‘抢’的意思。贵主儿原有谕旨令魏主儿移宫别住,奴才不敢违背贵主儿的谕旨和王爷的钧命!”

  “你好伶牙俐齿!魏佳氏有罪嫌疑在身,黑天半夜被抢出御园,也不知会我一声,试问你是什么罪?”钮祜禄氏恶狠狠一笑,“你要干预皇上家务?”

  “回贵主儿话,奴才不敢。五爷是当今皇叔,又是总理王大臣,无论家务国务,五爷坐镇北京,有这个权!”

  钮祜禄氏顿时语塞,半晌,问道:“我问你,为甚么这样办?”

  “回贵妃娘娘,”阿桂更提了小心,说道:“其中原由三言两语难以奏明。待皇上回銮,奴才自当奏闻上知。明日奴才让内眷入宫,向贵主儿先行谢罪请安。”“‘谢罪’二字我不敢当。”钮祜禄氏冷笑说道,“请你出来,我带你奉先殿,当着列祖列宗的神像灵位,把你‘难以奏明’的心思说说!”阿桂道:“奉先殿非奉旨不得入内。奴才手上有皇上旨意交办的差使,不得空闲,祈贵主娘娘恕过了。”

  钮祜禄氏被他不卑不亢的回活激得怒火万丈,小小一个外臣,大胆擅自下令闯宫抢人,自己亲自来,居然晓晓置辩毫不容让!因厉声说道:“既然你不肯出来,我进去,当面说话!”

  阿桂心里也冒了光火,亢声回道:“不成!”

  “为什么?”

  “这是军机处!”

  “别说军机处,乾清宫养心殿我直出直入,谁敢拦我?”

  阿桂绷紧嘴唇,竭力压抑胸中怒气,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却不答钮祜禄氏的活,只高声叫道:“当值的太监听着,在铁牌诏令前给贵主儿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