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4 将相不和士气难扬 定谋欺君魍魉心肠(第4/5页)



  但张广泗的疑兵计几乎没有起一点作用。第二天一整天莎罗奔根本没有发起进攻,只见炮台上的藏兵乱哄哄地忙活着,来来往往吆喝着,不知干什么,九百残余清兵龟缩在帅帐四周,一千八百只熬红了的眼睛紧张不安地注视着周围动静,戒备着莎罗奔突然来袭。但听四周牛角号呜呜咽咽,声气相通,藏兵们在林中有的高喊、有的唱歌,却绝不出林。弄得庆复张广泗都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庆复眼见云开雾散,炎炎红日已经西斜,见张广泗和郑文焕两个人也是一筹莫展,不禁焦躁地说道:“敌人不见影儿,阿桂也不见影儿,小金川无消息,南路军无消息,我们这里是一群瞎子,聋子!”现在张广泗和他一样是平起平坐的败军之将了,他自然能理直气壮地端起钦差架子,一手用指甲剔着牙缝里塞的骆驼肉,一手慢慢甩动着,又道:“不行,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再派人去和阿桂联络,叫他快些!”

  郑文焕在旁看不过,说道:“庆大人,敌军四面环围,我们是患难中人,说不定这会子强攻上来,大家都完,何必这么焦躁?”“大炮都丢给人家了,何必还强攻?”庆复咬牙笑着说道,“这会子要我是莎罗奔,一定开炮轰过来,大家都当炮灰,那可真叫干净!”他话音没落,猛听得“轰”的一声炮响,接着又是三声;撼得大地簌簌发抖!

  “敌人上来了!”郑文焕神经质地从杌子上跳起来,“鬼儿子还会打炮!”说着提剑窜了出去。张广泗望着吓得目瞪口呆的庆复,一笑说道:“你听听这炮,飞哪里去了?老兵害怕刀出鞘,新兵害怕轰大炮,真是半点不假——喏,给你!”他把桌上用来剔骆驼肉的一把匕首递过来,又道:“到用得着时候我告诉你。这比大刀片子好用得多,你可不能拉稀。反正我们不能落到莎罗奔手中!”

  庆复痴痴地接过那柄匕首,那冰冷的刀鞘触在手上,立刻冷遍全身,他的脸顿时苍白得像月光下的窗纸一样,嗫嚅着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郑文焕瘟头瘟脑进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庆大人,大帅,真他妈的怪!对方过来人传话,莎罗奔要过来和我们讲和!莎罗奔不带卫兵,亲自来!”

  “有这样的事!”庆复手中的匕首“当”地一声落了地,跨前一步急切地问道:“他到我们帐里来?”不待回答便又对张广泗道:“见见他吧!”张广泗颊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咬着牙,半晌才道:“把军容整一整,仪仗排好,叫他进来!”

  须臾一切停当,所有的清兵都集中在大帐前一片平坝上,列成方队,都擎着刀枪剑戟挺立在阳光下,二十几个戈什哈整理了泥污不堪的军装,雁翅般立在大帐前。一个校尉在前引导,莎罗奔步履从容,牛皮靴子踏着湿软的泥地昂然进寨,他扫视一眼庆、张、郑,朗声一笑道:“列位大人受惊了!”说着双手一拱。

  “现今两军交战胜负未分。”张广泗冷冰冰说道:“你莎罗奔来此有何请求?”

  “将军的话似乎很无耻,打肿了脸好充胖子么?你有多少实力我心中有数!”

  “我这里还有两千人马,阿桂三千人马正急行军赶来会战!”

  莎罗奔噗哧一笑,说道:“你不就是夜里多烧了几堆火么?我可是清点了战场上的死尸!你只有不足一千人了!”张广泗哼了一声,说道:“既然知道,还谈什么?你来进攻试试看!”

  莎罗奔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异常庄重,炯炯有神的目光注目着三个败军之将,说道:“炮台上的火药已经全部烘干,我的兵因烘火药还牺牲了两名。我若要攻你这大帐,先炸翻了你们阵脚,然后一举来攻,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瓮中捉……那个那个,嗯!皇上有如天之仁,嗯!我也有好生之德。我不要你面缚到我营中,只要肯答应我的议和章程,我们可以息战罢兵。”庆复听他竟照搬昨日阵前的对话。心里真是倒了五味瓶似的难受,但此时身在矮檐下,也只得忍气吞声,强压着悲愤恐怖,勉强笑道:“你是什么章程,说说看!”

  “好!”莎罗奔面带微笑,伸出三个指头说道:“第一,我可差遣头人桑措,仁错活佛与大军议和;第二,我可保证遵守朝廷法度,不侵金川以外的领地,退还占地,送还战俘,交还枪炮;第三我可派人为向导,礼送大军出境。至于贵方……”他略一沉吟,又道:“请大将军和钦差言而有信,不得无故再来犯境,不得追究任举、买国良、孟臣战死之罪;立即请大人亲到我营写奏折、不得延误时辰,妄图增援兵马到后再战一一列位大人,我若怕死,不敢亲自到这里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们也不要指望拿我当人质,半个时辰,我回不去,新首领立即登位,全力来攻,那时说什么都迟了!”

  原来大半天不来进攻,莎罗奔是在和幕下商议这些事情的,和约内容,谈判手段都想得这样周全,庆、张、郑三个人听了不禁都面面相觑。本想劫持了莎罗奔作人质的郑文焕咽了一口气,于心不甘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个厮杀汉、老丘八,少在我跟前玩花花肠子!老子这会儿就把你捆成粽子,看你是面缚不面缚?割掉你首级,一样是功劳!”说着“噌”地拔出剑来。帐下武士也齐刷刷拔刀在手,怒目相向。一时间,帐内紧张得又成一触即发之势!庆复满心想的是和议,见他胡搅,正想发作,一眼瞧见张广泗若无其事地端坐不语,便打住了——是好是歹,反正你张广泗得兜起来!

  “我真的是一片慈悲的佛爷心。”莎罗奔脸上毫无惧色,“我说过不愿与朝廷为敌,也是真话。我亲身来此,也为证明这个诚意。郑将军要杀那就请吧,莎罗奔要皱一皱眉头,不是藏家儿孙!”张广泗这才插口,说道:“文焕鲁莽了!——莎罗奔故扎,你请坐,我们合议一下。”莎罗奔恳切地说道:“我就站着说话,因为时间太紧,不能从容。除了面缚一条,你们要的我都应允了。所以还是恳请钦差和大将军从速签字!”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呈上,说道:“这是和议稿,签了字,我好回去约束部队,不然就要玉石俱焚!”又从袖中取出了笔墨,恭敬地放在案上,退后一步叉手听命。

  庆复看了稿子,转手交与张广泗,随后郑文焕也看了,都是无言相对。良久,庆复才道:“莎罗奔,你有诚意与朝廷修好,这一条本钦差已经知道。我请你再给我们一点面子,加上一条‘请求跪降’的字样,朝廷脸上就好看了。你说你不怕死,我们到这里也是抱了必死之心——要好两好,金川可以不再遭兵厄,我们也有个交待。你看呢?”张广泗和郑文焕又一齐目视莎罗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