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5 情马无遥阳沟失事 穷途计短议劫王纲(第2/4页)



  “三十多个?”易玻心中一喜,立刻又敛了笑容,“有外人么?”

  “没有。全是我们打散了的自己兄弟!”

  “好!”易瑛顿时精神大振,笑着对众人道:“女蜗庙前这一聚,看来我们气数还会旺起来!瞧瞧她们去!”

  众人刚站起身,韩梅和唐荷二人已经踉跄着走过来。熊熊篝火中,只见二人头发蓬松、衣衫褴褛。二人见了易瑛,扑身跪倒在地,抽咽了半晌,“呜”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圣使娘娘……我们没有打好仗……七十多个兄弟只活着回来这三十多个……”韩梅哭得浑身颤抖,“……失散了这六天,我们白天躲在山里,只有晚间才敢走路……遇到一个砍柴老汉告诉我们,娘娘往这个方向来了。一路上还有几个逃跑了的……要是再寻不到您,我们只好自杀了……”唐荷哭得泪人儿一般,抽泣着道:“其实官兵倒不敢穷追我们,恶虎镇丁百万家一百多个庄丁,死盯着我们不放……我们杀他们退,我们走他们追……他们的佃户,不敢接济我们……我们又累又饿……路也不熟……他们抓我们一个便杀一个,割了兄弟们耳朵去报功……”说着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回来就好,我们见着就好了。”易瑛听她们虽然说得语无伦次,却也能体会到她们一路上凄凉奔波、悲苦无依的心境,由不得心中一阵酸热,眼圈便红红的,长叹一声挽起她们。说道:“我们已经商议好,打回桐柏山,在桐柏、伏牛、大别山扎住根、慢慢跟朝廷周旋!”她的瞳仁在火光中的的生辉:“此地只可暂居一时不可久留。稍稍歇息一下,我们从风陵渡过黄河。河南是我们的老盘子,有了饷一招呼,人马立刻就能拉起来!”韩梅听她说到“饷”,眼睛一亮,说道:“圣使,见了你只顾欢喜、伤心了,还有件要紧事禀报呢!——南京皇舞栈派人来了,说有一套大富贵,六十五万两镖银要在石家庄聚齐解往四川。鞑子们在四川和金川人开仗,粮饷如今还是秘密,不能用大队官兵护送。请圣使派人截下来。”

  易瑛尚未答话,燕入云已听得心痒难耐,插口便问:“押运的是谁?皇舞栈在南京是什么身份,怎么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突然想到这是不该问的,便打住了。易瑛问道:“来人呢?”

  “我没有见——我到老茂客栈去打听圣使娘娘下落,是二癫子告诉我的。”

  “他没说这些银子过路了没有?”

  “肯定还在石家庄,老茂家已派人尾上了!”

  “押运的是谁?”

  “官府是按省递交,暗地护运。南京那边已经派了个高国舅到郑州接镖。随镖银行走的叫黄天霸,是直隶黄家老镖行的——”

  易瑛皱了一下眉头,止住了她的话:“余下的我知道了——你们到那边歇着,乔松肩上受伤,也该换药了,你们照顾一下。”

  “是。”韩梅和唐荷打了一躬,退了下去。易瑛见雷剑也要去,摆手道:“你们得随时有人跟我,你留下。”又问众人:“怎么样,这银子取不取?”

  燕入云一挺身子说道:“取!这是皇镖,取一票我们多少年都用不完。别说六十多万,就有十万银子,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有人有粮有饷有兵器,我们横行天下,怕谁?八旗满人是一堆豆腐渣,汉军绿营,虽能打仗都在西边省份。打下几个州县作我们的营盘,不比钻山沟受那份闷气强得多?”皇甫水强也被“六十五万”这个数字拱得心里发热。说道:“我看也是先取下来再说!这个机会太他娘的难得——不但没有大队官兵押送,而且路也远,山路也多,截了镖,我们也容易躲藏。”燕入云笑道:“有银子什么事办不下来?凭我昔年的交情,加上银子怕没人入伙?大队人马我们也拉起来了!”蹲在一旁的胡印中却觉得不妥:官兵能容你从容不迫地弄到银子,又就地招兵买马?他觉得是笑谈,但他深知自己在这里是个孤客,人微言轻,一开口就要得罪人,便也附和道:“截镖我没说的,要想想截不到,失了风怎么办?截到了,也要有章程,不至于临时手忙脚乱。”燕入云已经被“六十五万”烧热,见众人都无异议,心中大喜:“这里初一、十五是庙会,平时没有人。正好我们休整几天,吃得饱饱的做这个大案。我们窝囊透了,也该换换气儿了。”

  “只能智取,不能硬来。”易瑛说道,“这次一定要成功。我们实在赢得起,输不起了!”她从怀中取出一把黑豆,望着北斗走步作法,口中念念有词:“我身倚浮山,浮山护我身。女蜗为我呵,护我法身存。上元将军,唐护吾身;中元将军,葛护吾身;下元将军,周护吾身。东方东九夷,西方西六戎,南方南八蛮,北方北九狄。中央真兵,常侍吾侧——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疾!”

  燕人云正自暗笑她这个时候还要捣鬼,却见易瑛将一把黑豆撤了出去,噗血向火一喷,那残火本就不旺,顿时熄了。猛然间人们都像堕进无边的黑暗之中,但见四周幢幢鬼影来往跳跃,似乎在搬运什么。人人心中凛然畏惧,过了一会,月色复明,再看时,满地都是山鸡野兔,似乎扭了筋一样在地下挣命。

  “烧吃了它们充饥。”易瑛透了一口气,疲倦地坐在大石头上。

  这群人在浮山女蜗庙里歇息休整了三天,化整为零下山,都在老茂客栈住脚。又反复商议了取镖计划,专等黄天霸到来。那燕入云劫镖是个行家,布置筹划精密妥当,众人俱各服气听命。

  黄天霸这趟官镖押得提心吊胆。黄家自从前明天启年间为朝廷押过一次军饷,将三十万两银子从北京安全送往洪承畴军中,在江湖上走响了名头,户部赠匾“金镖黄家”,百年来几乎没有失过风。四代人传到黄天霸手里,便到了极盛时期。走镖护银讲究镖行镖手三硬。“腕子硬”是说要有武艺上的真功夫,能拼不怕死,但单是凭腕子硬还远远不够。绿林英雄中功夫硬的有的是,不结交好这些人,天大的能耐也要栽劲斗,还要“面子硬”;有这两硬,小镖可以走得了,但走大镖,成千上万的黄白货招人眼红,腕子、面子都靠不住,还要地方官绅从中维持帮忙,这叫“根子硬”。只要不是兵荒马乱,有这“三硬”,走镖百无一失。此刻黄天霸倒是三硬俱全,他自己是家传武功的头号硬手,祖父辈黄滚、黄九龄最盛时也不及他现在的武功,不但镖打百步举掌洞穿手腹,那一柄单刀玩起未,连名震天下的金刀王爷们也是自愧不如。他自己就有门徒十三个,号称“十三太保”。寻常的镖趟子,太保的徒弟们就可平平安安地走下来了。绿林里头他还结交了三十六位朋友,遍布直隶、山东、山西、两江、湖广、川、黔、滇黑道,手面之大前所未有。他自己在刑部跟着刘统勋,封着车骑校尉的爵随部当差。结结实实的三硬俱全。但是这趟镖毕竟太重了:六十五万两银子一一那是一个省一年的岁入,四万多斤重,要用二百头骡子驮运一一这样招摇数省,不出乱子才怪呢!好说歹说,兵部才同意用三千两黄金顶出六万两银子,饶是如此,也满满装了三十车。经过精心安排,一律用稻草包装,一层层塞进麻袋。上边胡乱装些药材,再用油布苫了,很像向四川贩运药材的大商巨贾。黄家倾窠而出,十三太保也都紧紧跟随卖力。金帖卑词送向绿林请托照应,而且还请刘瞎子关照水陆两路青红帮兄弟照应,一切齐楚,这才略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