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华初露 36 护短贪功骄帅陷功臣 承颜孝母皇帝说梦事(第3/4页)


  “母亲训诲得很对!”乾隆笑道,“这事不是小事,也关乎国家尊严体面。儿子明天就叫内务府拟个条陈,拿到上书房下旨办理,一定不叫宗室受穷了。今儿母亲高兴,儿子从内市里拨十万两银子先周济一下,算是儿子的孝心,母亲的功德!”

  太后听了笑得满脸皱纹绽开:“我有什么功德不功德?还不都为了你求佛爷佑国裕民!”乾隆见母亲欢喜,越要奉迎,瞟一眼近在眼前的棠儿,说道:“可不是的呢!昨晚我还作了个好梦。先说傅恒带了几百兵,到了一个十分凶险的去处去剿贼,四面八方层层密密的都是裹着白太极图的贼,又见四周都是黑水逆波,还有个妖人披发仗剑使妖法,要把傅恒困死在驮驮峰上。儿子急出一身汗。要醒也醒不了——又知道是梦!”他这一说,太后宫嫔们都听愣了,棠儿脸色苍白,直盯盯地看着乾隆,翁动了一下嘴唇,想问,没敢。太后关切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乾隆得意洋洋信口胡诌,“……儿子正急得浑身是汗,耳边听见有人说,‘人主别慌,这是白莲妖法,那傅恒命贵福大,妖人伤不了他!’儿子转脸看,半天云里有一个白衣女子,手里拿个瓶儿,用柳枝子这么一摆,水滴子洒落出去,儿子身上也着了几滴,真是透心清凉!再看傅恒那边,似乎一阵清光闪烁,妖人们纷纷都跌倒在地,有的掉到黑水河里挣扎不起。那老贼道被钉在椅子上不能动,一时七窍流血,已是死了——儿子惊醒过来,大声说:‘傅恒,快拿那个贼道!’一下子坐起来,才知道正是半夜子时……”

  乾隆说着,一群女人都已合掌闭目,他说一句,太后念一句佛,未了颜色庄重地说道:“儿子,这梦先凶后吉,是观音菩萨显圣救护!可见神灵们护国佑民、罚恶奖善,一毫不爽的!”乾隆听着心里暗笑。昨晚他看山西巡抚奏章支应傅恒银晌,困傅恒又念及棠儿,与棠儿在梦中相会,荒唐作爱是有的。他却编了这么个故事。乾隆接着道:“更奇的是今天一早就接到了傅恒六百里加紧红旗捷报,傅恒大告成功,攻破敌寨,歼敌五千,生擒飘高匪首,正从太原解来北京——这事和昨晚的梦不是丝丝入扣么?”

  “阿弥陀佛!”太后合掌起身,大声念诵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个恩泽一定要还报的。我出两万两银子,一万布施大佛寺,一万装修钟粹宫,给菩萨添香火!”棠儿给太后磕头道:“主子这梦关系到奴婢男人。奴婢不敢跟老佛爷并肩,出一万随老佛爷纳福,就在钟粹宫,戒食一天,报答菩萨赐福!”

  乾隆见母亲颤巍巍地下座要出去,忙向前双手扶着一起出了殿口,满院跪候着的女人黑鸦鸦一片叩下头去。乾隆小心地问大后,“母亲先去大佛寺,还是先去钟粹宫?”

  “先去大佛寺进香,”太后说道,“回来去钟粹宫,傅恒家的要作功德,既是戒食,就在钟粹宫张罗浴佛用的香汤——棠儿,你有身子的人,坐那里看着就是,这都有人操办的,你陪那里的姑姑们说说因果,也是功德。”

  当晚乾隆推说看折子,没有翻牌子叫人,待起了更,乾隆命高无庸打一盏灯,说出去散散心,在乾清门兜了一圈,却由东永巷逶迄向北绕了一大圈。路过钟粹宫,乾隆象是猛地想起什么,笑道:“朕差点忘了,昨儿达赖喇嘛进贡了十封藏香,是敬这里菩萨的,你这会子就去取,朕在钟粹宫等着——还有藏香旁边那个盒子,也抱过来,朕有用——别让人知道,听明白了?”高无庸今天一整天都跟着乾隆,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一叠连声答应着去了。这里乾隆便信步踱进钟粹宫。

  钟粹宫名曰“宫”,其实是专为太后、皇后设的礼佛进香的小佛堂。先前康熙年间苏麻喇姑在这里带发修行,自她圆寂,便没了出家人。为了叫这里象个佛地,康熙晚年命从宫女里选一些性情温和恬淡的来这里当差,照样的吃斋做佛事,照样的尼姑装束,差满三年后,不再补到后宫,径自放出宫回家。因此虽然清苦一点,人人都愿来。挑来的人自然要伶俐些。几个掌事的大“尼姑”督率着众人正在敲鱼击磐做晚课,见皇帝突然独自驾临,慌了手脚,忙停了法事迎驾,让座敬茶供点心。乾隆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们照做你们的功课朕才欢喜,今儿上午来,没得好好瞻仰佛像,有些个心绪不宁。朕自己到观音前许个愿心——去吧!”那些宫女只好听命,到西配殿诵经打醮。乾隆用茶水漱了漱口,想了想,端了一盘银丝酥玫瑰糕踅进佛堂。但见往日熏得发暗的黄幔已焕然一新,案、炉、屏、几并连堂中设的座椅、跪垫、蒲团……楹柱、水磨石地都擦洗得纤尘不染。一尊一人来高的白玉观音站在莲台上,一手端着杨柳净瓶,一手弹指,眉目慈祥端庄,用神秘的微笑注视着炉内袅袅香烟。乾隆一眼便瞧见棠儿闭目跌坐在蒲团上。他蹑手蹑脚过去,将那盘糕轻轻放在她身边茶几上,小心地退回来,向观音像合掌注目。许久,才喃喃祈祷道:“观音菩萨,以无量法力佑我大清,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佑我成为千古完人……”

  “是皇上,您来了!”棠儿听见有男人祷告声,睁开眼见是乾隆。目光欣喜一闪,要起身礼拜时,乾隆已急步走过来双手按住了她肩头。乾隆笑道:“知道你今儿禁食在这儿祈福。朕在那边坐不住,过来看看。”棠儿脸一红,飞瞟了乾隆一眼,又垂目说道:“左不过是个寻常女人,有什么看头?”

  乾隆一手扳着她肩头不放,一手抚摸着她的前额,脸颊和温热的嘴唇,吁了一口气,说道:“棠儿,朕心疼你……心疼你怀的儿子……”棠儿眼中的泪扑籁籁滚落出来,喃喃说道:“我今儿就是在菩萨面前仟悔我的罪过的……可孩子,他没有罪……”“你也没有罪。”乾隆叹道,“要有罪,自然是朕了。别说朕是天子,就是个渺小大夫,也断没有叫女人担戴的道理——听朕说,不吃东西是不成的,你将这盘子点心用下去,算你没吃,算朕的儿子吃的……”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你没吃,是朕的儿子吃的……”

  “主子……”棠儿一阵眩晕,一下子歪在乾隆宽阔健壮的怀抱里,“我真有罪,有时想又真有福,心里又苦、又甜,又愁又喜……今儿您说的那个梦,想想我听见的那些事,我心里害怕极了——”正说着,高无庸进来了,棠儿挣了一下想脱开身,乾隆却按住了,“不要,就这样好——高无庸,把那包东西放这里,你替朕燃着藏香,退到外头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