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华初露 28 刑部验尸案中生案 相府谈心话里藏话(第2/3页)



  “吵叫什么?!”刘统勋大喝一声,霍地站起身来,“啪”地一声堂木爆响,“这是国家法司衙门!顺天府抓住为首的,枷号!”他起初也被仵作的报说激得浑身一颤,但他是亲审此案的主官,刘康杀人,有目击人、有血衣,各色人他曾分别勘问,除了刘康和三瑞抵死不招外,人证物证俱实,此时怎么会验得无毒?思量着,刘统勋走到那老仵作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老仵作脑门上沁出汗来,“小的范印祖。”

  “作这行当多少年了?”

  “小的三代都是仵作。”

  刘统勋看了看棺中贺露滢的尸体,没有腐烂完的皮肉包着白森森的骨头,发出一阵阵呛人的恶臭味,贺露滢的颚下勒得骨头都凹进一道。他一声不言语,取过一根银针插入尸体口中,又取一根插在咽喉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尸体。少顷,刘统勋将两根针轻轻拔了出来,只见半截针银光闪闪,半截针已经黑紫斑驳。刘统勋满意地笑了笑,举针问道:“范祖印,你受了何人指使,敢这样丧天害理?你不懂王法,连仵作行规矩也不懂么?”他轻蔑地将针扔到刘康面前,格格笑着回到了座位上。

  “大大大……人!”那仵作惊恐地看着刘统勋。爬跪几步,语不成声地号叫道:“是是……”

  “是什么?”

  范印祖畏缩地看了一眼杨曾,口吃了半日才道:“是小人学艺不精……”“我不是做仵作的,尚且知道毒从口入,由咽而下,你竟敢如此跟我支吾!”刘统勋大怒,啪地一击公案,人们以为他要发作范印祖,不料他挥手指定杨曾,厉声喝道:“撤他的座,摘他的顶子,剥他的官袍!”

  杨曾早就惊得面白如纸,听范印祖没敢攀自己,刚缓下一口气,不料刘统勋向范印祖虚晃一枪,猝不及防间已把锋芒指向自己,连发怔的工夫都没有,被身后戈什哈猛力一推,已经离座,顷刻之间冠袍已被去了。此时他才稍稍回过神,颤抖着两腿欲立不能、欲跪不甘,结结巴巴问道:“刘……大人,这是……”

  “范印祖,”刘统勋目中出火,恶狠狠地一笑,“你现在放胆说,是哪个目无皇宪的混蛋指使的你?”

  乾隆见刘统勋霹雳闪电地处置京兆尹这样的大员,也是心头一震,听见这话,不禁心头又是一热,喃喃说道:“此人忠臣。”讷亲挨乾隆身站着,也叹息一声:“是,不但忠,而且能。眨眼之间杨曾变成平民,他难逃国法了。”说话间范印祖已经手指杨曾,说道:“就是他!他前日叫我去,说皇上有意周全刘康。这案子扯得太久,早已是说不清楚的事了,若验出毒来更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得超生时且超生,没来由做恶人。又赏了我二百两‘酒钱’……”他话没说完,杨曾已经瘫晕在地。

  “架他下去!”刘统勋勃然大怒,似乎在平息自己冲动的情感似的定了定神,“这是案中之案。本钦差自当奏明当今,依律处置——刘康,你如今怎么说?”

  刘康已经伏在地上不能说话。一个衙役扳起他肩头“噗”地喷了一口水,他才悠悠醒转过来。他的精神已完全崩溃,反来复去呐呐说道:“命该如此……我都认了……贺道台……你不要缠我,欠命还命,欠命还命!”他声音嘶哑凄厉,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惊恐地望着棺材,象是那棺材长了腿正在逼近他,遮着满是油汗的脸蹭着往后退:“你不要过来、啊?!不要!欠命还命,欠命还命!”

  高无庸去后,傅恒立刻叫人备马,说要出府,棠儿从里屋出来道:“昨儿回来,见皇上奏事,马不停蹄地忙到现在,还不松泛一下,又要哪里去?”傅恒笑道:“我想去见见张廷玉,有些细事皇上自然不能一一料理,还是要多听听这位老相爷的。”棠儿揶揄道:“你如今也是相爷了,还是国舅爷宰相,自然以国事为重了!”

  一句话提醒了傅恒,这么猴急地去拜张廷玉,也显着轻浮,笑道:“你说的是。什么相不相的,我只是个散秩大臣嘛。我在外办事不如在家,当宰相也比不得当侍卫逍遥。我是想,皇上这样厚恩,不可辜负了。”棠儿是个极伶俐的人,已听出丈夫的意思,端过一碗参汤给傅恒,说道:“这个话在理儿,上回进宫,听娘娘跟前的芸香儿说。有个恩科状元庄友恭,吃了簪花酒就疯迷了,逢人就问‘我是状元,你知不知道?’我看你坐立不安,快和庄友恭成对儿了,这才引人笑话呢!”傅恒还是头一回听说,想想庄友恭问话的模样,不禁捧腹大笑:“我就那么没出息?我——”

  “两口子说私房话呀?”

  院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傅恒、棠儿都是一怔,一齐往窗外看时,却是慧贤贵妃的弟弟高恒来了,傅恒忙从里间迎出去,亲自挑帘。高恒不过二十岁上下,两眉平直,方脸广颡,穿一件酱色天马风毛小羊羔巴图鲁背心,套着雨过天青皮袍,脚蹬一双黑冲泥千层底布鞋,把玩着一把檀木扇子飘飘逸逸地走来,见傅恒挑着帘子等自己,笑道:“我可不敢当,衡臣老相国也来了呢!”

  “是吗?”傅恒松开了手,提着袍角疾趋下阶,见老态龙钟的张廷玉一手扶一个家人进了二门,傅恒见家人服侍周到。满意地微笑了一下,上前打一揖亲自搀了张廷玉,笑道:“您七十多岁的人了,要见我打发个人传句话不就结了?”

  张廷玉是个深沉人,听了只一笑,由傅恒搀着进了上房。傅恒便冲里屋道:“那拉氏(棠儿),高恒不是外人,张相头一道来府,你也不用回避,把我带回来的大红袍茶给二位泡上来。”

  “大红袍茶有什么稀罕?”高恒自幼与傅恒同在宗学,十分熟识,坐在椅中笑道:“你要爱喝,我送你二十斤。张相来了,又逢你高升,拿好的来!要显白你清廉么?”

  “你好大的口气!”傅恒笑道,“真正的大红袍只有一株茶树。雷击了半边,只一半活着。我亲自到岭南露坡,才得了二两。连给皇上进贡,都是附近的茶树掺兑着进上的。你一开口就是二十斤!”

  几句话说得张廷玉也兴奋起来,在椅上仰身笑道:“这么说我从前喝的也是假的了?今儿倒要领略一下!”说着,棠儿已经沏好三杯,用小茶盘亲自端了出来,张廷王端起一看,竟是玻璃杯子(1),—根浮茶不见,只一层薄薄的白雾漫在杯口,幽幽清香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