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请救无辜

曹洪与是勋既是亲眷——而且就理论上来说,曹洪跟曹豹才真有血缘关系,他与是勋比曹操与是勋更近——又可算是生意伙伴,关系颇为密切。但曹洪轻易不肯踏足是勋家门,除非是勋特意下帖宴请。

曹子廉除了练兵打仗以外,一门心思全都扑在自家生意上了,可是生意伙伴之间联络,自有各自门客来往奔忙,曹、是二人向来“王不见王”,免得明算账可能伤了和气。而就亲眷论,曹洪终是武夫,跟是勋这文吏几乎无话可说,所以除了酒席宴间或有些共同语言外,大多只是朝中或街上遇见时,相互颔首而已。

所以曹子廉今日夤夜来访,是勋就不禁皱眉——他所为何来呀?赶紧整顿衣冠,步入正堂,就见曹洪坐在那儿,由自家侄子是详陪伴着,正在饮茶——其实按那家伙的习惯,即便主人未归,那也该先给热上一瓯清醪,只是曹操薨逝不久,作为臣子不该饮酒,所以只能喝茶罢了。

见到是勋归来,曹洪、是详一起起身——是详先起来,再跪拜,曹洪却只是长揖而已。是勋还了礼,首先致歉:“未知子廉来访,归迟矣,勿罪。”曹洪笑道:“宏辅受天子重托,使守中书,操劳国事,故此归迟,洪焉敢罪耶?”是勋一抬手,请曹洪复坐,自己也落于主位,然后问道:“子廉今来访吾,何事耶?”

曹洪性情粗豪,亦向来不擅言辞,所以是勋也不跟他绕弯儿啦,直截了当——你今天干嘛来了?

曹洪一抹胡子:“闻卿家有美馔,特来相就耳。”我就是蹭饭来的。

是勋摇摇头:“美馔或有,然不与不速之客。”我都不知道你干嘛来的,是好意是恶意,哪儿有心情请你吃喝呀。

曹洪闻言,多少有点尴尬,于是把眼神左右一扫。是勋明白其意,即命是复、是详等暂且退下——“爨下视膳,勿使我家慢客也。”

等到堂上只余是、曹二人,曹洪这才站起身来,顺手抄起身下褥垫,摆在是勋身边,等再坐下的时候,两人相距仅仅一尺。随即曹子廉压低声音问道:“闻宏辅今于中书议关东事,命乐文谦、于文则率军往,然否?”

是勋心说这消息倒传得真快——“实有其事。若何?”

曹洪就问了:“胡不使吾往?”

是勋微微一皱眉头:“子廉国家上将,又受先帝辅政之任,安可远离?”曹洪一撇嘴:“子孝兄得无与洪同耶,而赴蜀中?范阳公(曹德)往营陵寝,华子鱼安排葬仪,皆不在都内也。若宏辅未归,洪固不敢远离,今宏辅归矣,天子命为首相,则洪何必常留?”

是勋问他,你真想领兵去平关东诸王之乱吗?别跟我说你是很久没打仗了手痒,我知道你最近忙自家生意还忙不过来哪——“究何所欲耶?可请直言。”

曹洪见瞒不过是勋,没有办法,只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吾受先帝厚恩,份虽君臣,实亦兄弟。今诸王反,以朝廷之威,旦夕殄灭,则必死矣……洪安忍见之?”

现在造反的那些都是曹操的儿子、孙子哎,一旦天兵到处,他们一个都活不了,作为曹操的好兄弟,我怎么忍心看到这一幕呢?所以想要亲自领兵前往,尝试着拯救一二……是勋心说倒想不到,曹子廉瞧上去没心没肺的,其实倒有这般厚意——“彼等若不反,帝初继位,必不过责也……”要是消息并不确实,那四王中间有几个并没有党同造反,那么仗着藩王、王叔(或者王弟)的身份,曹髦又是才刚登基,必然不会过于苛待,以免为人所讥——“若实反也,安可救之?”谋反那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就算你是开国功臣加辅政大臣,那也救不下来啊。

曹洪说了:“即诸王有罪,其儿女何辜?”曹冲尚且罢了,曹丕、曹植他们都是有子女的呀,而且大多年龄尚幼,他们又有什么罪过了,要受牵连而死?“即国法不可逭,吾亦欲彼等善死,毋受人辱也。”

谋反夷三族,那些曹操的孙子、孙女们也都跑不了,到时候绳捆索绑、戴桎入囚,甚至为小卒、狱吏所辱,那都是料想得到的时候啊。曹洪说倘若我得为帅,多少可以看顾一二,就算死,也让他们死得不失尊严——“如此,上报先帝之恩,下安曹某之心也。宏辅其允。”

是勋手捻胡须,沉吟良久——一则是在琢磨曹洪到底是真心还是假话,二则考虑类似事情,可有什么解决的方法。曹洪也不敢催促,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眨都不眨、万分紧张地盯着是勋的表情。良久,是勋这才放下手,缓缓问道:“即乐文谦、于文则,亦先帝所简拔,夙竭忠悃也,乃虑二将辱王孙乎?”

曹洪说人心隔肚皮,谁都保不准,我还是最相信我自己——“即吾讽之,亦恐阳奉而阴为也,故请宏辅,欲自往之。”

是勋嘴角微微朝上一扬,突然间伸手抓住了曹洪的胳膊:“若吾能使彼等不死,卿将何以报我?”曹洪闻言先是大吃一惊,接着转念一想,是宏辅智计无双,又口才便给,说不定真能说服皇帝,法外开恩,饶过那些无辜者一条小命哪!于是喜道:“宏辅若能从吾之愿,即千金可许!”

是勋心说看起来曹子廉是玩儿真的,就他那悭吝的个性,一张嘴就能许我千金……于是微笑摇头:“吾岂索贿者耶?但子廉亦许我一事,吾必竭力相助。”

是勋说了,我有一名弟子诸葛孔明,一直在首都搞后勤工作,虽有弥天之志,却无上阵的机会,你要是想率兵出征,就请上奏,把他也带在身边,让他立下功劳——“孔明多智,抑且谨慎,子廉善听取之,必可致胜。”

曹洪说这事儿简单,当即指天划地,立下誓言。二人这才算是把正事儿说完了,随即是勋轻轻一拍桌案,扬声问道:“膳得无齐备乎?”

其实晚餐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有是勋的召唤,是复他们根本就不敢往堂上送。如今听得是勋此言,这才推开屋门,指挥仆役们端着食案,一样样往二人面前呈现。

是勋近年来越发贪图口腹之欲,把后世各种美食的大致做法和口味,全都教授给了甘氏,再由甘氏去反复尝试,谋求“复原”。所以这回给曹洪端进来的,很多都是外界压根儿就见不到,甚至听都不可能听闻的后世菜肴,比方说:挂炉烤鸭(焖炉则尚未试制成功)、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辣椒均暂以茱萸替代)、龙井虾仁(当然啦,没有龙井,乃以别类浙中新茶代之)……是勋还特意给这些菜肴都起一个文雅的名字,譬如:果香鸭炙、青玉白珠(青指胡葱,白是鸡丁)、五彩杂脯、春叶玉苞,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