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府中密议

桓元则号为“智囊”,当然不可能整日枯坐书斋,便能“书生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其实他这类人主要的过人之处固然在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但此长必须建立在能够广泛地搜集情报,敏锐地发现其中症结的基础上。即以当日才入洛阳时论,廉昭光问了一句前面为什么那么多人,桓范却一定要问清楚,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因何罪过而被刑,完了还打算扯着廉昭挤进人群去瞧瞧热闹。

所以他虽然远离朝局,对于民间各种传言却并不陌生——再加上家乡龙亢也是中州要地,又濒临东都谯城,并不算什么乡下地方——由此才能靠一些直觉和分析,得到是勋青睐。

所以如今他问:“民间皆传,任城王乃为毒杀,有诸?”是勋眉头微皱,却不回答,桓范就把所听闻的合盘托出。他说有谣言纷传,说任城王是中毒而死的;还有谣言说,太子在皇帝西征以后,即替换了东方各藩不少官员,以充自家耳目,监视诸王举动。故此:“或云任城王实为太子所使人毒杀也!”

其实曹彰之死,已经可以基本确定是中了毒——张仲景都去瞧过尸体了,以他的水平,当世几人可以在病理、毒理上瞒得过去?但对于皇家来说,此为绝对的丑闻,故此尚且秘而不宣,就连朝廷重臣也未必清楚。曹操当然是知道的,曹丕也得到了奏报,是氏父子则是通过卢洪密传消息,方知其中曲直。

不仅仅曹彰被毒杀,曹冲也确实食物中毒,幸亏发现得早,吃药催吐,这才抢回了一条小命。还有一个鄄城王曹植,虽然未曾中毒,但饮食中也有被下毒的迹象……可以说除了远在西陲的榆中王曹昂,一个都没能跑得了。

校事仍在继续调查此事,搜寻毒药的来源,但就目前而言,并无明确的线索。向曹彰献茶的宦者,很快就在曹彰薨逝的混乱中消失无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曹冲、曹植方面,校事密捕数人,严刑拷打,却始终揪不出来幕后黑手。

在这种情况下,民间倒已有谣言传布……熟知内情的是氏父子就此可以断定,此事必非曹丕所为,而是有人想要栽赃他!然而二人对视一眼,却暂时都不表态,等着桓元则继续分析下去。

根据桓范的猜测,马齐也并非临时起意,贪墨军粮,很可能是受人指使,或者受人胁迫而为,但他直接一根绳子吊死了,线索至此而断——且校事正忙着调查诸王中毒之案呢,也没在此事上分太大的心。

“使盗军粮,为诬太子用人不当也;毒杀诸王,为诬太子谋害兄弟也。二事并发,天子必疑太子之甚也。”倘若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那么确实太子在用人方面是有过错的,而诸王中毒一案,他也是最大的嫌疑人——谁叫你趁着皇帝西征,就匆忙往诸王身边安插自己人呢?但若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太子是中了别人的连环圈套啦。

分析完毕,桓范朝是勋一拱手:“若主公不欲社稷动荡,请救太子——要在何时而伸手耳。”

是勋现在不能向太子伸出援手,因为相关这两件事,太子都是和陈群绑在一起的——往诸王国内、府中安插耳目,若无吏部背书,曹丕也是根本做不到的。是勋想要趁机扳倒陈群,就必须由得这两件事继续发酵,而一旦陈群去位,他就可以想办法伸手去保下曹丕来了。

关于曹彰被毒杀,曹植、曹冲也遭逢危险,事涉太子曹丕向诸王国内、府中安插人手之事,目前曹操还并没有向外界泄露——也可能永远不会泄露,直接内部消化、解决这一问题——故此陈群或为曹操所厌恶,却并没有合适的借口去罢黜他。但相关因为用人不当,而导致军粮被盗一案,陈群却必须负起责任来。此前曹操已使御史按查此事,直接处罚了两名吏部中级官员,陈长文见机得快,匆忙上书引咎,请求责罚。但是陈群没有提出辞呈,曹操貌似也暂时还没有罢免他的意思。

很明显,陈群是想仍旧为太子抓住人事权,所以觍颜恋栈,不愿主动去位。

是氏父子与桓范目前商量的,就是三个问题:一,怎么捅陈长文最后一刀,把他彻底赶下台;二,陈群下台以后,要不要救曹丕,怎么救;三,幕后黑手究竟是谁,还可能出什么毒计,应当如何应对。

对于第一个问题,是复给出了个主意:“若使段思阙奏劾陈长文,彼或不得不去职也。”

段瑕段思阙,本乃陈群的门客出身,任职礼部祭享司郎中的时候,曾经在曹操面前议论天象,讽谏当朝宰辅辞职,就此博取了忠直之名。一开始是勋还以为是陈群在幕后操纵,但从其后事态的发展来看,段瑕其实是个断线的风筝,陈群早就掌控不住他啦。

首先,事后包括是勋在内的宰相们全体辞职,曹操新任宰相,其中并没有陈群的名字——陈长文在那桩风波当中,并没能谋取到丝毫的利益。其次,曹操当时为了稳定朝局,也给旧相们面子,怒斥段瑕妄言天意,将之贬谪外郡,但没隔半年,就以“斯为谏议之才也”,又把他召回来,塞进了御史台,从此专管喷人。

由此可见,或者段瑕纯粹是个大喷子,卖直邀名,但是正合了曹操心意,故乃稍加抑阻,便又重用之;还有一种可能性,段瑕那顿喷,本来就是曹操所指使或者暗示的……是复一直在关注着段瑕此人,根据他的禀报,自从那场风波以后,段瑕和陈群的往来便日益稀疏,仅存淡薄的故宾主之谊了。所以他建议可以让段瑕上奏弹劾陈群,若被过去的门客直接打脸,陈长文还敢再恋栈不去吗?

“今御史多谏,使更吏部之长,而独段瑕不言,是乃不舍旧日情分也。乃可讽之,欲谏而避其故主,何所谓忠直?瑕素自傲,必受此激也。”对于别人,你想留情也就留情了,对于你曾经的主公,别人都在弹劾,就你按兵不动,舆论将会如何评价?你直谏忠臣的名声还想不想继续维持下去了?以段瑕的性情,就有很大可能中吾等的圈套,因受激而弹劾陈群啊。

是勋微微点头:“汝去办可。”那就交给你了。

第一个问题暂且至此而终,接着谈第二个问题,是勋问桓范:“即吾欲救太子,又如何救之耶?”先不说我暂且不可能插手诸王中毒之事,就说马伯庸贪污自杀这件案子吧,我说幕后有黑手在操纵,那也得有证据啊,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又怎能说服曹操,曹丕是被人陷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