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自天而降

一则入人之国,境外作战,虽有高句丽土着做向导,也不过简单明了山川形势而已,对于敌军的布置是很难搞清楚的;二则高句丽境内多山,马訾水沿岸又数处泛滥,夏侯兰、魏延所部无法把哨探撒出去太远。故此对于当面敌情,所知甚少,可以说布满了战争迷雾,即孙吴复生也难以洞察其情也。

所以这会儿的高句丽主力究竟何在呢?是已然尽数北上去迎战曹真了,还是仍留相当数量拱卫国都呢?夏侯兰等人并不清楚。本军水陆相加,略略过万,而据说高句丽胜兵在三万以上……众寡之势如此悬殊,即便有船只作为依靠,甲坚兵锐,真要撞见了高句丽主力,亦难有必胜之算。更何况邓艾想领着十三条小船,三百精兵去打头阵,那不是主动送死吗?

所以夏侯兰当即呵斥邓艾:“士载得无疯癫乎?”

邓艾一梗脖子,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兵、兵贵神速,以为奇也。今、今军行纡缓,设为句、句丽侦知,横水而、而、而寨,恐吾尺、尺寸不得进也……”

他说啦,是勋此番主动请旨,亲统四州之兵以伐高句丽,是希望一举而解决东北方向的边患,即便不能堕其都、破其国,也当给予沉重打击,让高句丽人三五年内都缓不过来,如此朝廷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把全部力量都用在征蜀上了。谁料天时不顺,地理也对我不利,咱们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深入敌境,发动打击啦,倘若被人硬生生给堵了回来,功败垂成,诸君请想,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呢?

往大里说,东北方边患不解,高句丽随时还会西出侵扰,牵制了关东地区的兵马和物资,使朝廷无法全力以击刘备,时间一长,恐怕天下大势还会有所更改、反复——此非国家之福也。往小里说,是勋以堂堂太尉之尊,远征蛮夷,却无法得手,声望和圣眷必然大损——咱们都是太尉的门生故吏,太尉倘若失势,咱们还有啥前途可言吗?

这还是就被迫折返而言的,倘若因为咱们行进缓慢,使得高句丽主力有机会先北上摧破曹真所部,然后再掉过头来打咱们,最终大败而归,恐怕结局和影响就更加糟糕啦。

“当此悬、悬危之局,若无悬、悬危之计,终难解也。”

你以为我喜欢用险啊,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我此去必然惊骇高句丽人,迫使他们收缩防线,固守都城,那么起码北路的曹真可以挺进更深,给对方以沉重打击。至于我跟麾下这三百人,估计有一半儿的可能性去了就回不来了,但偏师之折,不至于伤筋动骨——“艾本乡、乡下农夫、屯田小吏,乃得太、太尉厚恩,拔之畎亩,等于弟子,焉敢不粉、粉身以报?大丈夫得征蛮夷,马革裹尸,亦、亦、亦何憾耶?!”

嘡嘡嘡嘡,一番侃侃而谈,倘若换了一个人来发表如此宏论——比方说石苞石仲容——便实足震撼人心啊。只可惜邓士载结结巴巴的,多少有点儿气势不足,所以夏侯兰并未被他说服,反倒一甩手:“士载且退。”你也知道是太尉看重你啊?太尉把你跟石仲容交托给我们,战阵之上固然生死有命,可就让你一个人顶在前面,最终挂了,我们倒都能全身而退,回去可怎么跟太尉交待哪!

邓艾还想再争,魏延朝他摆了摆手,说士载你既然有这种想法,那么若真的如愿上阵,打算怎么应对前线千变万化的形势呢?你有仔细考虑过吗?说来我听听。

邓艾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不是一时血气上头,拍脑门儿想出来的招。于是他就详细解说自己的计划——首先,根据高句丽向导的介绍,敌人是有水师的,主要作用是丰水期在马訾水和浑水上运送物资;其次,咱们深入敌境也四五百里了,却并未得见一舟、一兵,敌人并没有顺水巡弋,可见防备松懈,并且暂时没有预料到我军会溯水而上。所以我就利用这个机会,乘坐小船快速挺进,直取丸都山下,到时候有六成的可能会遭遇敌方水师,其中又有五成机会,敌不设备,惊骇而走。倘若敌军后退,我就登上南岸,多张旌旗,鼓舞烟尘,假装大军来攻,丸都山城必然会聚集主力防守,曹将军便有机会长驱直入。倘若敌军与我交战,我尽量拖住他们,等待大船从后赶到,再加以歼灭。

我估计高句丽的水师,撑死了也就两三千人,那么只要我挑选的都是英勇敢战之士,一个打五个,就算赢不了,也不至于顷刻间全军覆没吧?我是做好了必死的觉悟的,然而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倒也未必真会死哪。

计算航程、速度,我两天后便可赶到丸都山下,大船行进再慢,五六天也该到了,我不信五天时间都熬不过去。真要是碰上了高句丽军的主力,水陆夹击,我遭逢惨败,甚至全军覆没,也一定会派人顺流而下,向诸君报信,你们都不必掉头,直接松开纤绳,顺风顺水就逃回海里去啦,敌军无能追及,必然毫发无伤。

倘若高句丽主力真的还在丸都山城附近,那么北路曹真应该可以趁势拿下纥升骨城吧。咱们就当是牵制敌军了,也不为无功。

魏延听罢邓艾的陈述,不禁一抹胡须,说士载你考虑得倒挺全面嘛,此计确实悬危,但是——我喜欢!转过头去帮忙游说夏侯兰,夏侯兰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应允——虽说他是主帅,但魏延论身份要比自己高(尤其“诈死”以后),论与是勋的亲疏程度,也不在自身之下,魏文昇既然拿定了主意,自己也不好一口回绝啊。

于是即于军中挑选会水的勇斗之士,许以重赏,拨隶在邓艾麾下听用。一切准备停当,邓艾辞别众将而行,最后拉着好朋友石苞的手,说仲容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就算跟这儿战死,也比一直窝在屯所里当小吏要强一万倍。只有一件事比较遗憾,那就是——我还没有娶老婆呢,就此丧命,恐怕邓家将会绝后。看在咱俩的交情上,我求你一言——“仲容他、他日若有二子,可肯使其次以继、继我邓氏香烟否?”

石苞说你放心吧,既然你求告到我,我一定努力娶妻、生子,到时候过继给你一个——我没你那么胆儿肥,不能跟你同上疆场,并肩作战,就已经很惭愧啦,要是连朋友这点儿要求都完不成,那还能算是人吗?

邓士载淡淡一笑,便即披甲登舟,奋桨而去,暂且不提。且说他不见水面上有高句丽巡弋之船,就认定对方根本没有防备南线,猜不到魏军会溯马訾水而上,其实过于想当然了。位宫脑子里确实根本没有这根弦儿,可留守丸都山城的沛者得来,却一时间灵光闪现,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