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生而异象

朱衡朱建平来相是勋,双目定定,瞅了是勋好一阵子,猛地脱口而出:“令君恐非当世之人也!”

是勋闻言大惊,差点儿就一个跟头侧翻在地!

我不是当世之人?当然不是,老子本是两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呀!我靠这都能被你给看穿喽?难道这相面之术,果然包含有不为人所知的科学道理吗?真能一眼就瞧出某人的来时、去处,出生、寿考?难道我所穿越而来的这条平行时间线,其实是存在着“怪力乱神”的?本以为是历史故事,怎么眨眼间改了仙侠了?!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穿越”的概念虽然在后世已然广为人知,但在科学上仍然毫无根据不是吗?即便老子不信天,不信鬼神,但连穿越都赶上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是勋城府再如何深沉,毕生最大的秘密(还超过了“李代桃僵”,冒充是氏子)被人一语道破,仍不免震惊恐惧,面色瞬间而变。朱衡瞧在眼中,喜在心头——他身为相者,观察力自然极强,轻易即可洞彻人心也——嘿,初见时是令君眼中隐显轻蔑之色,视我如江湖骗子,这回你可吓着了吧。

曹冲满头雾水,在旁边连声发问:“何意也?”朱衡只是注目是勋,微笑不语。

是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心绪平和下来。就算被人看破穿越者的身份,又能如何?难道这年月还能冒出几个白大褂来,用拘束服把自己捆了,直接扛上解剖台去研究不成?再说了,朱建平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只要绝口否认,这般荒诞之事,真的有人会相信吗?

惶恐之意渐消,好奇之火却不禁熊熊燃起——这真的是相面之能吗?看相都能看出穿越来?还是说这位朱建平,其实是什么“时空管理局”的侦探……好么,又转科幻去了。他究竟是怎么瞧破的呢?离奇荒诞,莫此为是,我可一定要打问清楚才成!

“建平所言甚怪也,吾非当世人,则何时人欤?”

朱建平这才缓缓地解释道:“人世上合天心,圣主名臣,皆应星宿,则相其貌,而观其星,寿夭可知也,荣辱可辨也。敢问令君生时,得无异象乎?”

是勋微微皱眉,心中疑惑——这还是相者的老生常谈啊,跟我不是此世人有何关联?他是因为曹冲尚在,所以不肯明言,要拐弯子点醒我吗?——“何所谓异象?”

朱建平道:“昔仲尼生,其母梦黑帝,语必乳于空桑之中;平王得子,掌中有武字,乃氏武也;钩弋夫人两手皆拳,遇孝武皇帝而得伸;霍子孟生而屋上庆云,亭亭如盖……似此,皆异象也,非常人所有也。”

东汉谶纬大行,这所谓的“谶纬”,不仅仅指些民谣啊、预言书啊,也包括了一切“天人感应”的迷信思想,于是把历史上的著名人物全都涂抹上神性光辉。比方说:“孔子母徵在游大泽之陂,睡,梦黑帝使请己已往梦交,语曰:‘汝乳必于空桑之中’,觉则若感,生丘于空桑。”这个不靠谱的故事就记载于著名的纬书《春秋演孔图》之中。类似造假,汉人所擅长者也,部分流传后世,部分就此湮灭——因为实在是太过荒诞啦,谁信啊?

统而言之,非常之人乃有非常之相,或生时有异事、异梦、异景。最著名的,舜乃重瞳、重耳胼肋,刘太公他老婆是跟蛟龙野合生下的汉高祖。不过这些都是帝王故事,不好用来比拟是勋的,所以朱衡特意挑选了一些人臣之事——当然啦,把孔夫子都扛出来了,也算对是勋的刻意恭维。

是勋忍不住就哂笑摇头:“吾生而无异也。”穿越算不算异?但你若不道明,我也不会主动提起,而你就算道明,我也未必肯于承认。

朱衡摇摇头:“必有,而不知也。”你肯定生而有异象啊,只是没人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没往心里去罢了——“何以知之?因令君之相混沌,非寻常人也。衡相人无数,即未必准,亦可略窥一二,唯令君之相难明也,故谓恐非当世人。唯天生人,必合于世,或有讹误,稍前稍后,则其命乃无定数也。令君若生春秋,当为孔门之贤,若生战国,纵横家也,若生前汉,必与萧张齐也。而乃生之于今,是故衡无以相也。”

靠,白吓我一大跳,结果绕了半天,全都是一些恭维话,为了掩饰朱衡瞧不准自己的寿数、命运的尴尬而已。是勋既感可笑,又多少有些失望,乃笑着反问道:“天尚有讹误耶?”

朱建说天当然也会讹误啦——“雷殛而死,岂皆不孝?忠良被刑,岂天不祐善人耶?天意故深,非人所可尽窥端倪,或者生令君当世,别有所用,特吾不知耳。”

是勋忍不住拍案大笑:“先生可以休矣。”你败就败了吧,就别跟这儿再砌词找补啦。我本来想趁机扇你的耳光,以破除迷信思想,估计你知道我辩舌无双,又向来不语鬼神,所以很难蒙住我,主动缩了——算你小子聪明。罢了罢了,我是何等身份,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略略瞟了一眼曹冲,意思是:如何?我就说朱建平相不了我吧。

谁想朱衡还不肯立刻收篷,反倒画蛇添足:“令君相虽混沌,难知如阴,然气色正不佳,有黑气萦于眉间,恐近有厄难,只在三数月间矣。慎之,慎之。”

唉呀,你还没完了!是勋双眉一挑,正待开口呵斥,朱建平却主动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衡知令君必不之信也,逢难乃知验。吾今辞去,不便再扰令君。”你也别不信,也别骂我,我这就扯乎了,从你面前彻底消失。

是勋心说这又是江湖骗子的惯技啊,说你眼前就有灾啦,而至于具体时间、具体内容,灾厄大小,却故作高深,特不明言。人谁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我要是明天吃坏了肚子,后天出门崴了脚,算不算“厄难”?小灾小难的可能不会往心里去,万一病重点儿,灾大点儿,那肯定会想起你的“预言”啊,到时候着急上火地去找你寻求禳避之术,那你不就能狮子大开口地骗钱了么?

哦,以朱建平的名气,估计不会问我讨要财物,但若有我堂堂是宏辅为他做证,他名声不是更响亮?这是想拿我当垫脚石使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在你闪得快,要再敢多呆,我当场就命人乱棍打将出去!

不过是勋终究“宰相肚里能撑船”,地位高了,名声响了,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到社会影响,真要是跟个相者置气,反而破坏自家形象。再说了,这姓朱的若是个彻底不要脸的骗子,出去就能到处宣扬,说“朱建平为是令君相,直言招祸,反为打出”,那也不失为一种反向宣传手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