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皆不可用

绿林山正当南阳、南郡、江夏三郡的交汇处——刘表曾将其北分析为章陵郡,后省,仍归南阳所辖。

此时在绿林山的北麓,密林之中、泉水之畔,便屯扎着南征的曹军主力,东西连营几三十里。而在山腰附近,景致深幽处,新起一轩,乃为汉丞相曹操避暑之地。

正当初秋,天气炎热,然而在山间林中,却时有凉风掠过,足可消散暑气。曹操背人处往往不拘小节,正好摘了帽子,脱卸长衣,只着一件中单,并且连中单都敞开着,露出薄薄的胸毛和日渐隆起的腹部。他光着一双脚,箕踞在轩中的一张楠木坐榻之上,左手轻摇蒲扇,右手端本《蔡中郎集》,正读得入迷——直似林间隐逸,哪里还有一些大汉丞相、宇内独尊的风采?

话说这《蔡中郎集》,乃是这数年间,蔡琰蔡昭姬默写其父生平文字,包括诗赋、碑、诔、铭等,然后由其夫王粲王仲宣整理完稿,经是勋的印坊刊刻而成的,共四十三卷,足足六厚本儿——比原本历史上得以传流下来的,要多了将近四倍。从来是家新印成的书,第一部肯定是要献给曹操的——天子都得往后排——因而此番南征,正好带上,以便途中解闷。

曹操是挺闷气,原本打算拿下南阳后略加休整,便即挥师渡汉,直取刘表的根据地襄阳,可是没想到突然间疾疫盛行,生给陷在南阳郡内挪不了窝了。好在张机及时来投,按照是勋昔日在长沙张羡府上所言:“……生者隔离,使气息通而毒渐散,易痊也;死者及生者染毒之衣物、用具,或焚烧,或深埋,使生者不沾,则可阻疫之大行。日常但食沸汤,不饮生水;屎溺善处,与人居远;秽物莫近,腐食勿进……”终于在曹兵病死三十来人后,暂且控制住了疫病的传染趋势,并且建议移营到这相对风凉的山麓林间来。

时隔不久,华佗也从许都赶了过来。华、张二人在原本历史上都是互相闻名,却一辈子没见过面,如今撞在一起,当真相见恨晚啊,整天粘糊在一起,也不知道在研讨些什么。

虽说瘟疫的流行趋势是被控制住了,但那些已经染疾的,终究还需要慢慢调理,非一日所能痊愈也。况且经过这么一场大病,曹军的士气也受到了影响,不可能马上拉出去作战。所以曹操移营到这绿林山麓来,已经十多天了,几乎每天都要询问张机和华佗:“何日疫乃可全息乎?”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非十月既朔不可。”曹操心说那起码还得十天啊,你们知道我跟这儿多呆一天,要消耗多少粮秣物资?眼瞧着南阳郡今年的产出都快给我吃光啦,荀彧在后方筹粮,因为跟原本的计划不符,临时调派、运输,损耗亦足惊人——早知道我等秋后再发兵了,何必偏跑这儿来度假、疗养呢?

可是华佗说您来疗养啊,疗养对了。他说曹操的头风病,其因在一个“燥”字,正好于山间修心养性,对于头风的痊愈非常有好处。曹操没办法,只得继续跟山间歇着,读书避暑。

读书正读到通爽之际,有部曲呈上深井水镇过的蜜瓜,切成小块,以漆盘盛着,递到曹操面前。曹操抛下蒲扇,取一牙来吃,不禁慨叹道:“世间乃有此乐……”反正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啦,那我就在这儿多享受几天人生吧,等真打起仗来,或者战后返回许都,怕就再找不到这么悠闲的时光啦。

眼角一瞥,就见一名文士双手并合在胸前,笼在袖中,躬身而入。曹操当即招呼道:“子弃,可来食瓜。”

那人正是曹操在幽州所收的刘放刘子弃,任为主簿,主掌文书和传达,颇受信用。当下刘放朝曹操深深一揖,禀报说:“主公,庐江太守鲁子敬遣功曹蒋济来,有紧急军情。”

曹操听了“紧急军情”四个字,当即就收回双腿,挺起腰来,把手里的书朝身旁矮几上一摆,皱眉道:“得无黄祖敢犯吾庐江耶?!”

曹操此前在是勋的建议下,分扬州为扬、洪、闽三州,分以孙贲、周瑜、张昭治之,但这是指原扬州的江南地盘而言的。袁术曾经盘踞淮南,后为曹操所破,扬州属于江北的九江、庐江二郡早就直接归属中央所辖,于是单独分割出来,定为庐州。庐州刺史,任以是勋所荐举的刘馥刘元颖担任。

庐州下分三郡,东面的九江郡,由都督太史慈兼任太守之职;西部的庐江郡分之为二,北为安丰郡,太守为平虏将军刘勋之侄刘威,南部仍称庐江,太守是鲁肃鲁子敬。

就此,长江下游从海口上溯直到彭蠡,分别由陈登、太史慈和鲁肃镇守,建立起一道完整的防线,以抵御和监视江东的孙权。曹操此番南征,原本有计划,若刘表不敢渡汉水前来平原作战,即与鲁肃、太史慈东西对进,水陆并行,先解决了江夏的黄祖再说。黄祖之子黄射前为是勋所荐,入朝为官,曹操多次让黄射写信去招降黄祖,只可惜黄祖冥顽不化,坚决不肯背弃刘表——既然不肯投降,那就只有打降你啦。

黄祖据长江之险要,若能破之,收其水军,乃可东遏孙权——到时候就算你孙、刘两家真的捐弃前嫌,想要联手抗我,那也被从中切断,根本联络不上啊。

所以等到曹操被迫迁至绿林山麓休养,他就琢磨着,我不妨先挑选一些精锐出来,去打江夏吧。黄祖麾下,最多不过两万人而已,我出个两三万,再加上鲁肃、太史慈所部,两面夹击,那还有拿下不下来的道理吗?于是遣人快马赶往庐州,去通知鲁肃和太史慈做好准备。

可是随即鲁肃就遣其功曹过来,说有“紧急军情”禀报。曹操就奇怪啊,难道说黄祖有胆量犯我庐州吗?他是想以攻代守,先发制人,打破我东西对进的企图吗?

于是赶紧整理衣衫,穿戴齐全了,便命刘放把来人召唤进来。见了面一瞧,这位庐江的蒋功曹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其年似还不到三旬,长身玉立,风神俊朗。曹操开口便问:“何人敢犯庐江?”蒋济赶紧呈上公文,并且说:“吴中孙权、柴桑周瑜,乃并起兵也!”

曹操闻听此言,不禁大吃一惊,心说孙权那货才刚派人过来找我,可怜巴巴地求我在取荆之后,不要攻扬,遣质之事可再商议啊,怎么竟敢主动犯我疆界?赶紧打开公文来瞧,只见上面写得很清楚:十数日前,首先是周瑜率领水师顺江而下,自春谷境内入施水,进入巢湖。周瑜的水军原本是驻扎在彭蠡泽内的,彭蠡横跨大江南北,周瑜在其江南部分训练水师,鲁肃在其江北部分训练水师,三天两头都有冲突,但只是些小打小闹而已。根据鲁肃的上奏,他正好利用跟周瑜的冲突来积累经验、吸收教训;而在周瑜方面,也并没有跟曹家大功干戈的打算,能够看住鲁肃不使渡江,那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