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画蛇添足

公孙度前日清醒,不过回光返照而已,等到听闻逄纪并未归城,而是逐使叛去,当即大叫一声,仰天便倒,瞬间就没了气息。

所以等诸葛亮进得襄平城来,便见家家披麻、人人带孝——公孙度在辽东那就是土皇帝啊,他死了,公孙康一道谕令下来,老百姓还敢不跟着装哭吗?

公孙康身着丧服,就在父亲的灵堂上召见了诸葛亮。诸葛亮倒是依足规矩,上香致祭,因为来前并无装备,便将腰间佩挂的一块玉璧奉上,以为奠仪。公孙康与其本为敌国,但看这小年轻风仪俊朗,礼法不缺,也不好特意冷面相对。于是把诸葛亮请到外堂,询其来意。

诸葛亮开口就问,说如今公孙模已被我军围困在首山之上,公子可听说了吗?公孙康点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

昨夜公孙模遁至首山山麓,为是勋率军赶上,便即遣多名部曲快马前往襄平报信。因有于禁率骑军巡弋守备,十个人里面倒有九个越不过去——但也难免有漏网之鱼,只是待得入城禀报公孙康,公孙康再遣人送信回去,便再找不到运气足够好的家伙啦。

故此,襄平和首山之间,信息单方面隔绝,公孙康始终不清楚城内状况,所以今日阵前才能由得逄纪演戏。

然而既知公孙模已退至首山,公孙康自然不会不遣人往探消息,探子不必要走得太近,只需登高而望,午间首山下一场大战,胜负成败,也都能瞧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诸葛亮见公孙康已知首山被围之事,那就不必多废话了,直接提出,襄平已是孤城,守御力又不足,外无救援,我军欲攻而克之,易如反掌也。既然如此,公子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诸葛亮是来劝降的,但若自己尚未开口,便能使得对方主动俯首,是为上善也。

公孙康沉吟少顷,突然反问道:“我家何罪,而卿等发兵来攻?”

诸葛亮闻言,不禁微微一笑,其实他来前就已经问过是勋这个问题了。朝廷前年才刚因为斩杀二袁之事而嘉奖过公孙度,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公孙家只是向东方扩展势力而已,对于幽州所属、曹操的地盘,并不敢稍越雷池一步,所以是勋严格意义上来说,此番师出无名。他本来是打着追捕东逃的境内乌丸的旗号,越过边界,进入辽东地盘,可是等杀至昌黎城下,也不提这事儿了,只是一味朝前猛攻。

因此诸葛亮就问啦,咱们这算是第一次跟公孙家正式交涉,他必然要提出类似问题来,我可该怎么回答啊?

逄纪在旁边建议说:“可责以取乐浪之事也。”乐浪郡虽然孤悬海外,与中央多年不通音信,甚至连郡守挂了都长年得不到替补——朝廷也一度想替补来着,派了个凉茂过去,却被公孙度半路截留——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大汉疆土啊,你公孙家悍然发兵将其吞并,就给了我们讨伐的借口。

然而是勋却微微摇头:“不可。”他说朝廷数年前分幽州为幽、平二州,乐浪也是归入平州的,那么当正式封拜公孙度为平州牧以后,他自然有管辖乐浪的权力,朝廷无从干涉——更别提咱们幽州了,哪有一州镇压内部叛乱也好,敉平地方割据也罢,邻州有悍然插手的道理呢?然后他瞥了逄纪一眼,缓缓说道:“若元图无欺,乃有言矣。”

倘若逄纪没说假话,公孙度真的早就死了,哪怕是死后密不发丧,我都可以有借口出兵。为什么呢?你公孙度只是一州之主,为大汉臣子,既然去世,就必须立刻上奏朝廷,请朝廷另委能员来接替职务,治理平州。结果不但不上奏,还想要父死子继,形同割据——理论上而言,公孙康是肯定要等自家位子坐稳以后,才会向朝廷通报父亲之死,并且请求袭爵外加袭职的——那我为朝廷守备幽州,相邻平州,为怕汝等叛逆势大难制,自可不待王命而先征。要这种理由,那才算是勉强站得住脚啊。

逄纪面色微青,双手一摊:“吾误宏辅也,然今如何处?”从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然而已无可挽回了,你说了也白说,还是琢磨现在该怎么办吧。

是勋说好办,既然咱们没理,那就干脆不跟对方讲理,流氓抽刀子,人皆骇怕,流氓装圣人,怎么也装不象啊,反倒会为举世所笑。于是关照诸葛亮,公孙康要是问起你咱们发兵的理由来,你就回答他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我就是不讲理了,我就是觉得你们公孙氏继续存在下去,既是幽州的威胁,也是曹家……大汉朝的威胁。你们爷儿俩在辽东是什么德性,别以为中原没人知道,僭越天子仪仗、不待王命而擅自征伐,还曾经南扰青登、扣押朝廷委派的乐浪太守。汝等本就是割据、叛逆,朝廷因为一时力不能及,故此假意抚慰,聊作羁縻而已,如今朝廷腾出手来了,派我来打你,怎么的,不服啊?朝廷打你还用得着理由吗?!

所以诸葛亮对于公孙康的质问,本就成竹在胸,当即侃侃而谈,与公孙康相互诘辩。公孙康的口才哪儿比得上孔明啊,才几句话就被驳得哑口无言。他倒是并不怪责孔明——因为这话区区使者是说不出来的,肯定为是勋之所授意啊,我当日怎么就没瞧出来,那位是先生表面上儒宗气度、文魁形象,偏偏然貌似君子,其实跟他主子曹操似的,也是一个大流氓呢?!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最终公孙康惨然一笑,说:“既如此,夫复何言?尊使且归。”咱们没啥好说的了,战场上见真章吧。

诸葛亮没有办法,只好主动开口劝说公孙康投降,庶几可全公孙一门的性命也。公孙康咬牙切齿地道:“先缚逄纪来,乃可议降!”

这要是真的把逄元图绳捆索绑押来襄平,然后公孙康是杀他也好,剐他也罢,完事儿了就能开城投降,诸葛亮求之不得。可有一点,对方说的是“乃可议降”,而非“乃可降也”,也就是说,即便舍弃了逄纪的性命,公孙氏归降之事也非板上定钉。万一杀了逄纪,而对方仍然不肯投降,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再说了,孔明虽然不喜欢逄纪,但若杀逄纪,恐绝后人归降之路,这决定他还真不敢下。

于是说兹事非我所能定也,得回去询问我家先生,然而就亮所料,先生也未必便肯答应。我知道公子你深恨逄纪,但问题杀了他除泄愤外,对你家也并无好处啊。何不想点儿别的允降条件,等我回去还报先生?

公孙康沉吟少顷,说那好吧,尊使暂在城中住下,等我召集文武商议,明日再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