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汝为中行

当日得报擒获数名鲜卑大人以后,是勋即考虑趁机收服一两部鲜卑人,以为日后之用。不过原本他比较看好窦宾,直到诘汾主动前来输诚,才将视线转向拓拔部。虽然在他看起来,诘汾未免太过聪明了一些,对于形势的清晰认识是别部大人所不能比拟的,恐怕不易操控,好在诘汾即时把儿子力微拱手献上。

是勋并不想扣留力微做人质。真有雄心甚至是野心者,不会在乎人质的生死——刘邦还往车下推过亲生儿子呢,还跟项羽请求要分一碗老爹羹吃呢,人要真想造反,有没有人质区别不大;但对于那些比较注重感情,并非彻底冷冰冰的政治动物来说,取质反易别生嫌隙,不如暂且宽放之,以示己心之诚。说白了,人质这玩意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要真是君子,防得过严,反倒会产生反效果。

诘汾算哪一类人呢?就原本的历史而言,根本缺乏记载,况且他在位时拓拔部的势力始终不强,就算野心勃勃,也根本表现不出来啊。但是根据史书所载,力微这小子即便势力大了,足够跟中国政权开仗了,也仍然职贡不缺,还算比较值得信赖的。

是勋是没记住,其实《魏书》上提到过力微这样一句话:“我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这人未见得没有野心,但他看事情比较长远,赶上中原王朝强势的时候,自然以和平、互市对自家更为有利。

是勋倒是也想把力微带在身边儿,好好教导一番——当然不是教他什么儒家道德、忠孝节义,那些只不过一条政治遮羞布罢了。是勋是想指点力微,游牧民族和农业民族真正的区别在哪里,两者若相攻伐,前者容易获得短期利益,但最终获胜者(不管是军事上、政治上获胜,还是文化上获胜),肯定是农业民族,尤其是中国这种庞大的农业民族。为自身计更为子孙计,还是以臣服于中原王朝为最佳选择。

不过,他暂且打算先放力微回去,让那小子协助父亲统合各部。力微将来是要做拓拔部大人的,是勋希望能够通过他来一定程度上掌控草原,倘若这小子在部族崛起过程中没出过什么力,又被教育得太象汉人,定然会受到族内长老的敌视。在原本历史上,力微的继承人沙漠汗便是如此,这孩子长期滞留汉地,与族内长老非常生分,因此当他返回草原后,长老们便不停地在力微面前进他的谗言,说他得了晋人的“异法怪术”,此乃“乱国害民之兆也”,最终导致了沙漠汗的被杀。

草原大乱,对中国有利,但问题是勋目前还想扶持拓拔部坐大呢,要等此部真能囊括草原大漠,成为中国隐患以后,再搞这种花样不迟。嗯,沙漠汗啊,吾孙,你恐怕最终还是逃不掉原本历史上的歹运呀……扶持拓拔,乃至收力微为养子,固然为是勋的临时起意,但也与郭淮、诸葛亮等人仔细商讨过其中的利害。众人都觉得有点儿赶不大上是勋的思路,但等是勋解说分明以后,皆表赞成。以如今汉家的实力,想要一举平定朔州,镇压诸胡,那是很不现实的,若能扶持拓拔部以敌匈奴、蒲头、步度根等,亦为上策。就光允许胡人在中原衰弱的时候(比方说秦末、新莽末)搞代理人战争吗?咱也可以干啊!

此为“驱虎吞狼”之计也,后世叫“以夷制夷”,中国人真不缺这份聪明劲儿。

且说当日辰时举办了收养子的仪式,随即是勋即命郭淮计点物资,以授诘汾父子。他返回圜阴县署,派人将那刘晓唤来,开门见山地就问他:“汝为中行说耶,为李陵耶?抑或为苏武耶?”

中行说乃前汉文帝时候的宦官,受命随同公主出塞,和亲匈奴,但他不乐意去,还宣称说:“我要是到了匈奴,必定为汉家的祸患。”这狗头倒真是说到做到,不但将汉朝的内情向匈奴单于合盘托出,此后还多次怂恿单于侵掠汉地。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并且也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汉奸——汉朝之奸也,在有汉朝之前的暂且不算。

李陵是苦战而败后才被迫归降匈奴的,还打算寻找机会刺杀匈奴单于,谁料武帝听信谗言,杀了他的满门,导致他有国难归,也就只好踏下心来混迹于北虏之间啦。匈奴单于倒是挺看重他,以女妻之,封他为王。苏武那不用说了,留胡不辱,终得归汉。

是勋那意思,是问刘晓:你是彻头彻尾的汉奸呢,还是被逼无奈做了汉奸?要么只是因形势所迫,暂留北地,其实并不打算为鲜卑人服务,仍想归汉呢?

刘晓伏在是勋面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区区绝不为中行说,亦不为李陵也。虽非朝遣,亦未受拘,然此心追慕苏武,恨不能灭胡而兴汉也。”

是勋对于这个刘晓,还是存了一定戒心的,因为此人前后所言大不可信——他说他是宗室,以何为证?刘备还说自家是宗室呢,原本历史上,要不是后来名声响了,跟随曹操进了许都,觐见汉献帝,真不会有人认他这碴儿。那么献帝使宗正按查图籍,结果就一定靠谱吗?中山靖王刘胜那就一多产兔子,子孙无数,再加上中间有新莽这么一乱,能查清楚才叫怪了。估计刘协是想扶一宗室以敌曹操,所以才认下了这门亲戚。

刘晓说初平中在雒阳为郎,逢董卓乱而被虏北去。初平距今已十年矣,可是眼见这刘晓比是勋大不了几岁,他未冠即可为郎?可能性不高啊。而且是勋私下问过诘汾,说刘晓是四年前主动往投的,中间那六年他都在哪儿度过的?既已为自由之身,何不寻道南下,而要投入拓拔部中?

不过诘汾父子似乎颇为信任刘晓,是勋也不好将他绑起来严刑拷问,甚至正当收服拓拔部的要紧关头,也不方便把他留之不遣。没有办法,只好先叫过来试探一番,并且敲打一番了。

当下是勋撇嘴而笑:“汝果然忠于汉乎?然吾若使汝往刺诘汾、力微,汝可能为?”

刘晓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敛容答道:“使君毋得戏言。使君才服拓拔,而又以力微为假子,是欲有所用也,何容其遽灭?况今彼父子皆在使君掌中,若欲除之,一力士足以,安得用吾?”

是勋歪着头,上下打量刘晓几眼,反问道:“汝以为吾服拓拔,欲有所用,然终何所用耶?汝可知乎?”

刘晓侃侃而言:“使君之意,区区略窥一二。是乃欲以附汉之拓拔,讨不臣之蒲头、步度根等,而使北境得安。今日之力微,颇似前汉之呼韩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