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新野之宴

徐庶徐元直,在演义中段是个挺着名的配角,因为他还衍生出了一句歇后语:“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演义里的徐庶是诸葛亮的垫脚石,先让他出来辉煌一把,然后再跟刘备推荐诸葛亮,说:“以某比之,譬犹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

史书上对徐庶的记载很少,说他原名徐福,为单家子(因而演义衍为化名单福),少好任侠,尝为人报仇,为吏擒获,旋为同党所救。打那以后,他就弃武从文,潜心向学,后来跟同郡的石韬(广元)一起避难荆州,结识了诸葛亮。刘备屯驻新野,徐庶亲往相见,得到刘备器重,于是就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

这些事迹,其实跟演义相差也并不大,但接着演义就开始虚构了,说程昱假冒徐庶之母,写信召儿到曹营去,徐庶至孝,因此背刘备而投曹操。其实真实的历史上,徐庶一直跟着刘备,直到长坂坡之败,他老娘这才在跟随逃亡过程中无意中落到曹操手里,徐庶就此别去——还扯上了石广元。

而且徐庶进了曹营以后,也并非一言不发,一直做到右中郎将、御史中丞的高位——当然啦,比起诸葛亮在刘备手底下要差得远啦。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还得两年以后才南投刘表,再六年得着诸葛亮——诸葛亮是徐庶推荐的,不见得老徐在刘备手下窝了好多年才想起自家老朋友来,故而徐庶也且撞不上刘备哪。

但是如今历史改变了,没想到刘备跑荆州还没几个月呢,就能把徐庶给收揽喽。当下徐庶大礼拜见是勋,是勋还了半礼,他一边打量这位徐元直,一边心里就想啊:这不是个善碴儿,我可得小心应付。

徐庶是不是真能将兵,是不是真有奇谋,那都是小说家言,做不得准的。但徐庶曾经深得刘备器重,后来又在曹魏做到高官,理论上起码不会比简雍差。诸葛亮曾经跟徐庶、石韬、孟建(公威)三人说:“卿三人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说你们做到二千石顶天了——这其实不过戏言耳。后来石韬果然做到郡守一级,徐庶名位更高,诸葛亮听说以后还慨叹:“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见用乎?”魏国人才就那么多吗?这二位竟然排不上号儿?

可见在诸葛亮真正的评判标准里,徐庶他们,是可以做朝廷重臣的。

是勋不敢小瞧了徐庶,当下打点起精神,跟着主人邓羲进入庄中,引入正堂。是勋名位最高,和邓羲一起坐了主位,下面刘备和张绣左右分座,刘备身后有徐庶、简雍和孙乾陪着——是勋进庄前瞧见了,武将他光带了个赵云来,在堂下巡视——张绣身旁也跟着他两个没蛋用的无名参谋。

先行一轮酒,然后切入正题,张绣开口就问:“朝廷明诏我为南阳郡守,而刘牧复表玄德,何故也?”

刘备淡然一笑:“刘牧欲表,吾又何从得知?”推了个一干二净。简雍在旁边儿帮腔啦:“吾主为豫州刺史也,暂居新野而已,南阳之事,唯君侯与刘牧商议者。”其实我主子名位比你高,今天不是俩郡守会面,你先搞搞清楚吧。

张绣瞟一眼是勋,只见是勋低头夹菜,丝毫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他终究沉不住气,当下冷哼一声:“豫州刺史见为袁曜卿(袁涣),吾不闻尚有刘豫州也!”

孙乾抗声道:“袁涣何如人,如何与我主相比?我主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

是勋听了直起急,心说你们这几个货啊,一方问得无益,一方答得无理,话题要是这么瞎扯下去,对大家伙儿都没啥好处啊。其实这条时间线上的刘备,还真不敢自称皇亲,因为他的血统太过疏远了(如果真有刘家血缘,而不是假托的话),许都宗牒里还真未必能找得着名字。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得在吕布败亡之后,跟曹操回了许都,那才经过宗正按查、天子承认,挂上了个宗室的名头。正打算质问孙乾,安敢冒认皇亲,想了想又给咽了——这种破事儿,根本辩不清楚,说也无益。

就听张绣喝问道:“未知玄德为豫州刺史,可有朝廷诏命?”

孙乾答道:“袁青州所表。”

张绣冷笑道:“袁氏妄动刀兵,欲劫天子,乃诏讨之。袁谭所表,如何作数?!”

孙乾笑道:“朝廷并未褫夺袁青州之职,况其表奏我主之时,尚未曾叛,如何不能作数?”

“地方私表,无朝廷诏命……”

简雍又插话了:“昔曹司空表袁涣时,朝廷何在?未闻其有诏命也。”

是勋心说好,这句话倒抓得准。确实,曹操表袁涣做豫州刺史的时候,他还并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呢,但因为有全天下诸侯全都擅表的盲区存在,大家伙儿也就认了,过后没想着补一道诏书,就这么给简雍揪住了小辫子。不过还是那话,你们光顾着说这些,究竟有啥意思?

算了,还是我给你们限定好了辩论范围,别让你们再离题万里吧。当下痰咳一声,朝刘备浅浅一揖:“玄德今寄寓荆州,未知刘牧遣玄德入驻新野,是欲问罪于张将军乎?”

刘备点头:“实不相瞒,刘景升总统荆州八郡,为张君侯所部骄纵不法,截夺粮秣,擅殴长吏事,行文召张君侯赴襄阳自解,而君侯不往,故使备来申斥责之意。”

张绣心说废话,我能跑襄阳去吗?那还不是送羊入虎口?一瞪眼睛:“玄德欲兴兵伐我耶?”

是勋心说你这也废话,他要不打算来打你,你用得着设宴跟他谈判吗?就听刘备缓缓地说道:“备既寄居,则刘景升之命不可违也。设君侯朝往襄阳,则备夕解兵也,安敢与君侯相并?”

张绣身后一名参谋开口了:“吾未闻以州行文,召郡守往自解也,朝廷安有此制?”

简雍笑道:“孝灵皇帝中平五年,太常刘君朗(刘焉)上奏,以为四方多事而刺史威轻,既不能禁,又用非其人,乃增暴乱,建言改置牧伯,镇安方夏,清选重臣,以居其任。今刘牧非刺史也,乃州牧也,为伯也,伯之所召,守安敢不从?”

张绣另一名参谋冷哼道:“伯者相召,则诸侯从,君以为今乃春秋耶?天子尚在,其威日盛,非季周也!”

“然而张君侯虽冠侯名,终列侯也,非诸侯也!”

这怎么……怎么又跑题了呢?如今天下丧乱,名与实全都不能相符,你们光在这些问题上揪来揪去的,有意思吗?是勋就不禁想啊,刘备干嘛要带那俩货过来?张绣为什么要带俩更不靠谱的东西过来?双方各带武将,比着地图,计点钱粮,商量咱们是打一场比较有利,还是谈一场比较有利,直接开条件,不是简单省事儿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