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许造反:从删《孟子》到给元朝皇帝磕头(第4/4页)

  不半年,不周岁,男子俱亡者有之,幼儿父母亦丧者有之,如此身家灭者甚多矣。

  当初啊,我亲眼见着许多大户人家,普通人家,穷苦人家的人跟着造反。那可相当苦啊:抛弃田地家产,一家老小跟着风餐露宿。早上出去打仗,父子兄弟都去了,回来时,四个人往往死了两三个。不长时间,这一家就剩不下什么人了。

  他通过这种“亲身经历”来谆谆告诫百姓不要起来造反。

  说到这,我们就理解他为什么讨厌孟子了。

  他要删掉有恒产者有恒心理论。朱元璋的理论是,有恒产当然有恒心,但无恒产也必须有恒心。换言之,在朱元璋的统治之下,你即使沦为赤贫,走投无路,也不得起造反之心。

  他删掉帝王必须仁慈,意思是,对帝王,不得有任何要求,什么样的帝王,百姓都应该服从。

  他不许批评商纣王,并不是朱元璋喜欢商纣王,要像郭沫若先生那样为商纣王翻案。而是因为他主张,即使皇帝如同商纣王一样荒淫无道,臣下也不应该批评,更不应该推翻。

  历代皇帝可能也有人和朱元璋一样,读了孟子感觉不舒服,不过他们还从来没有人想到可以阉割孟子。因为孟子是儒学体系的核心,正如黄仁宇所言:“从个人说辩的能力和长久的功效两方面看,孟子在传统政治上的地位要超过孔子。”

  朱元璋不一样。对于他这样赤手空拳开天辟地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真正至高无上的是他自己,人世间所有一切,包括所谓真理,都是为他服务的。朱元璋袭用孔孟之道,是因为孔孟之道可以巩固他的统治。如果不利于他的统治,他当然可以改造它甚至消灭它。对别人来讲骇人听闻的大逆不道,对他来说,却完全符合逻辑。

刘伯温的悲惨下场

  除了教育百姓外,朱元璋还要抓官员队伍的思想建设。

  朱元璋做事的特点是考虑极为长远。在与元朝作战之时,他已经想到了未来王朝的巩固问题。所以,遇到那些宁死不屈的元朝官员,他权衡利弊后,挑出几个,大加表彰,借此在自己的大臣中树立“忠”的观念。

  元太平路总管靳义在太平城破时投水自杀,朱元璋称之为“义士”,下令“具棺敛葬之”。元将领福寿死于集庆,石抹宜孙死于处州,余阙死于安庆,他也一一加以礼葬和祠祀,以彰其“忠”。他夸奖福寿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其福寿之谓乎?为人臣者当如是也。”

  蔡子英为元至正中进士,累官至行省参政。元亡被明兵捕获,押至京师。朱元璋久闻其名,以礼遇之,但蔡子英不为所动,在羁所大哭不止。

  “人问其故,曰:‘无他,思旧君耳!’”朱元璋闻听,十分感动,“洪武九年十二月命有司送出塞,令从故主于和林。”命人给了车马路费,送他到北方草原去找北元皇帝去了。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有力地向天下人宣示了他对“忠诚”这一品质的推崇。

  朱元璋善于招揽人才,许多故元的将领文臣投奔到他的麾下,为他的事业作出巨大贡献。在奔向帝位的途中,他对这些人毕恭毕敬,遵礼有加,比如刘基因为做过元朝臣子,不想出山,朱元璋绞尽脑汁,想尽了各种办法劝他出来,又对刘基非常尊重,每次都“称老先生而不名”。

  然而,开国之后,当这些人的重要性降低之后,朱元璋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刘基为朱元璋的事业,可以说尽了肱股之力。没有刘基,也许就没有朱元璋的天下。因此,当元顺帝北逃、皇子买的里八剌被送到南京时,他和其他开国元勋一样,欢欣鼓舞,文思泉涌,写了一封祝捷文章,正要给朱元璋送上时,朱元璋却下了这样一道诏书:

  “因命礼部榜示:凡北方捷至,尝仕元者不许称贺。”做过元朝官员的人,不要参与庆贺。

  这对以刘基为首的在元朝当过官的人的精神打击可想而知。朱元璋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以“忠臣不事二主”的标准,刘基易主求名,是“大节有亏”,犯了原则性错误,是不可饶恕的。因此在大封功臣之时,只封他一个伯爵,不久就把他赶回家里,最后还听任其政敌将他害死。

  元翰林学士危素在元亡之际曾投井自杀,却被救出。朱元璋听说此事,认为其人忠义可用,把他招来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侍从文官,十分信任。危素也卖命尽职,为朱元璋做了许多工作。可是天下大定之后,朱元璋看他就有些不顺眼了。有一天,朱元璋坐在东阁侧室的屏风后面,危素从屏风外慢步走来,履声橐橐(tuó)。

  朱元璋问:“谁?”

  危素答道:“老臣危素。”

  朱元璋嫌他自称老臣,就嘲笑说:“我只道是文天祥来!”

  元顺帝有头大象,能在宴会上起舞助兴。明军攻入大都后,把它运到南京。有一次朱元璋宴请群臣,叫人把大象牵来,要它起舞,这头大象却趴在地上不动。朱元璋一气之下,下令把大象宰了。第二天,便借这件事,叫人制作两块木牌,一块写着“危不如象”,一块写着“素不如象”,挂在危素的左右肩,把他羞辱一通。

  后来,御史王著等人上书,弹劾危素是亡国之臣,“不宜列侍从”,朱元璋下诏把他贬到和州去看守余阙庙。不到一年,危素便郁闷而死。

  这样的例子不止危素一个。许多元朝降臣都是“始虽荣遇,终必摒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