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古书里的踢雪乌骓凶蛮暴烈,最是野性难驯,哪怕在荒原中遇到结群猛兽,也能用四蹄碎其颅骨。至于眼前这一匹,凶不凶蛮不好说,但祝府的豆饼肯定好吃。

黑色大马蹭完马料,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带着冷酷的主人一起离开了。

连一点饼渣都没有留下。

祝忠暗自擦了把冷汗,上前询问:“二公子,你看咱们要不要送点豆饼与草料去万仞宫?”

祝燕隐犹豫了一下:“算了吧,厉宫主不喜欢别人喂他的马。”

祝忠点头称是,命家丁将装有豆饼的布袋又扛回车里。

不过饲料虽然没送过去,踢雪乌骓后几天的点心倒完全没耽搁。因为祝府与万仞宫的队伍已经差不多合在了一起,所以它也经常溜过来混饭。祝燕隐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后来见厉随像是不想管,也就慢慢放下心,除了豆饼,偶尔还会喂它一些新鲜野果,花草嫩芽,以及忠叔用糠麸黄豆蒸的大包子,里头加了药草干藤,喷香,吃得黑色大马越发膘肥体壮,昂首站在正午烈日下时,浑身发亮熠熠生辉,威风极了,简直如画中仙马腾云踏九霄!

江胜临长见识:“原来马还能这么喂。”

厉随看着他:“你是大夫,你不知道?”

江胜临对此人的无理取闹程度又有了全新认识,我又不是兽医,为什么要知道喂马的方法?而且上回我只是喂了根胡萝卜,你就一脸要死不活。

厉随屈指打了个呼哨。

踢雪乌骓听觉灵敏,腾身从祝府队伍中绝尘而出,一路跑回主人身边。

马鞍上还挂着个金丝银线绣山水的精致软垫,也不知是从哪匹照夜玉狮子身上刮下来的。

江胜临感慨:“这还学会了连吃带拿。”

厉随用两根手指捏起那雪白的垫子,没表情。

片刻后,祝府家丁小心翼翼陪着笑过来,将自家公子的小垫又要了回去,说是这个里头装着药草和天丝,坐起来要更加软和凉快。同时他怀中还抱了另外几个崭新的垫子,也是金银细绣的,全部交到了万仞宫弟子手中,做补偿。

拿回自己家的东西,还要给万仞宫补偿,听起来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结合厉宫主“只要被我看过,就都归我”的杀人狂魔气场,倒是意外合理。

祝燕隐拿到软垫,伸长脖子往过看了一眼。

厉随也正在与他对视,风吹得漆黑衣袍乱舞,眼神微冷。

祝燕隐后退半步,抱紧自己的小垫子,转身钻进马车。

告辞!

厉随:“……”

江胜临拿走一个新垫,放在马鞍上一坐,舒服!

其实平心而论,他的家底子也挺丰厚,毕竟求诊的富户各个都恨不得捧着金山来。但在见识过江南祝府的排场之前,江神医对银子该怎么花,其实是没有具体想法的,除了三不五时拿去接济穷人,剩下的就随意丢进库房中,自己则继续满江湖乱跑。所以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有钱确实可以使人更快活。

厉随扬鞭策马,从坐在锦缎软垫上、正摇头感慨人生的神医身侧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呛鼻沙土。

江胜临:咳咳!

这一夜,众人又歇在了山的深处。祝燕隐下马车活动筋骨,祝章道:“翻过这座山,再往北就多是平原了,路上会好走许多。”

“嗯。”祝燕隐四下看看,“这座山可真大。”诗人说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这里也差不多就是那样了,一重山,两重山,参天插于地中,高低起伏,一眼望不到边。

周围烟火缭绕,大家正在准备晚饭。祝燕隐下午吃了点心,这阵不饿,又被烟熏得眼睛疼,祝章便命护卫陪着他,去附近林地里散散心。

月色很好,照得山中亮堂,树木银白。

深潭也银白。

厉随依旧裹着单薄黑袍,泡在没过胸口的凉水里,双目微闭。

耳畔只有风的沙沙声,以及虫豸嗡鸣,高昂一声起来,又细弱一声下去,此起彼伏。

祝燕隐一边走一边问:“这是什么虫子?好像和蛐蛐不大一样。”

“咱们也没听过。”家丁道,“二公子若喜欢,我去抓几只来。”

“不用。”祝燕隐道,“也不好听,就是吵。”

他没有走林路的经验,专挑落叶枯枝厚重处踩,咯吱咯吱的,还要不停说话,确实吵,吵得厉宫主满心不悦,睁开双眼幽幽看着树丛处。

祝燕隐:“啊!”

祝府家丁也被吓了一跳,他们的功夫其实极高,警惕性也极高,但这回竟然完全没觉察出人声,还是靠着自家公子一声惊呼,才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寒潭中的厉随,顿时慌道:“厉宫主。”

祝燕隐是真被吓得不轻,因为他第一眼并没有看清那是谁,只看到苍白一片胸膛,以及湿漉漉蛇一般的长发,漆黑漆黑泡在水里,活像话本里的水鬼老妖婆爬上来要吃人,魂都要飞。

厉随重新闭上了双眼。

家丁如释重负,带着祝燕隐迅速离开了这片深林。

祝燕隐心脏砰砰跳:“他为什么要泡在凉水里?”

“许是在练功,或者疗伤吧。”家丁安慰,“按照厉宫主的功夫,他若不想让旁人靠近,必然早就出手阻止了,刚刚既然由着咱们去潭水边,想来应当无妨,公子不必害怕。”

“是吗?”话虽然这么说,祝燕隐还是不放心,毕竟按照话本里的路子,高手练功都要寻一个僻静无人处,以免被人打扰走火入魔,没有被围观还无所谓的道理,于是他决定去找江神医问一问。

小半个时辰后,厉随也回到山道,没有去万仞宫,而是径直找到祝燕隐:“不许将今晚的事情告诉江胜临。”

祝燕隐手里还捧着一块烤山猪肉,弱小无助但能吃,是吗,你怎么不早说。

厉随神情一变:“你已经说了?”

祝二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又没有提前说而且江神医又不是外人我看你们两个关系也挺好为什么还要隐瞒我要回江南大哥救我!

厉随咬牙切齿,伸手用力捏住他的脸。

祝燕隐:唔唔唔。

忠诚的老管家大惊失色,一路跑过来:“厉宫主这是在做什么,还请高抬贵手!”

厉随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脸都捏红了,果然是好可怕的大魔头。

祝章提心吊胆一整晚,生怕自家公子会被捏出毛病,天亮后又凑近仔细检查,还要再三询问神医,真的没事吗,确定没有被捏出内伤?

江胜临很有耐心:“没事,真的没事。”

回去就问厉某人,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去捏人家的脸?

厉随懒得理他,策马沿着山道往前驰去。

这一带的路已经宽多了,不再崎岖陡峭,连祝燕隐也正骑着一匹白马,被家丁护着往前慢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