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送走江胜临后,祝燕隐把方才两人的对话细细回味一遍,越发觉得自己和江湖有关,说不定当真与厉随是多年老相好……不是,老相识呢。

他抽过床头的鸡毛掸子挥舞两下,试图寻回一些昔日大侠的影子。结果好巧不巧,赵明传偏偏在此时推门进来,见状吃惊地问:“贤弟在干什么?”

祝燕隐冷静与他对视:“灰大,呛得我咳嗽,掸掸。”

“这已经是城中最干净的客栈了。”赵明传替他倒了杯温水,“比福满门更好的住处,怕是只有万仞宫。”

祝燕隐趁机询问:“看方才江神医的反应,明传兄是不是也觉得,我与万仞宫的关系不简单?”

“……说不好。”经过这两天的流言洗脑,赵明传其实也有点怀疑人生,而且他刚刚还又收到了一封书信,明晃晃戳着武林盟的火漆,出自盟主万渚云亲笔,说是想请祝燕隐出面,邀万仞宫厉宫主在三日后前往议事厅,与群雄共商讨伐魔教一事。

祝燕隐觉得自己开始耳鸣:“我去请厉宫主?但我连万仞宫在哪里都不知道,可是在城外五泉山?”

赵明传纠正:“万仞宫不在山巅,是数百年前传下来的一处地宫。”

祝燕隐纳闷:“地宫为何要叫万仞,万仞二字,不是往往用来形容山高且陡峭?”

赵明传:“……不知道,许是向下挖得深?”

祝燕隐:这样也行,你们江湖中人果然都不看书的,好不羁!

但建在地下的万仞宫到底有没有资格叫万仞宫,显然不是两人应该关心的重点,重点是武林盟主的亲笔书函都送来了,那下一步要如何应对。

祝燕隐初入江湖,艺不高胆却大,遂主动提出:“我要去会会那位厉宫主吗?”

赵明传赶紧劝阻:“不如先写封书信进去,探探路。”

祝燕隐一想,也行。

于是他从柜中取出一方红木漆盒,打开后香气扑鼻,赵明传看得稀奇:“这是桃花笺?”

“是春风笺,比桃花笺更难得。”祝燕隐递给他一张,“透光可见隐隐繁花纹路,似江南三月春光,用它写信给故友,便恰好应了前人一句诗,聊赠一枝春。”

不说一纸千金,价钱却也令人咂舌。祝燕隐的字迹清秀雅致,配这满纸三月春光正好,鉴于目前还摸不准局面,所以他并没有在信里太过猛烈地吐露衷肠,追忆并不存在的往事,只将万盟主的要求细细说了一遍,问厉随是否愿意前往武林盟一叙。

“这样就行了吗?”祝燕隐把信封递过去。

赵明传心里也没底:“姑且先这么试试吧。”厉宫主再凶残,想来也不会因为一封信翻脸,顶多当没看见,不算什么损失。

于是这封花香四溢的信笺便裹着江南的春,裹着祝二公子的忐忑心绪,被一道送往了万仞宫中。

厉随靠坐在石椅上:“写了什么?”

江胜临:“邀你前往武林盟议事。”

厉随看着那张飘粉信笺,嫌恶地皱起眉:“武林盟已经娘成了这样?”

江胜临笑:“是祝二公子送来的,江南望族,吃穿用度自然奢华,我替他看诊时,对方开出的酬劳足够买下一片东北雪原。他这封信是替万盟主写的,说三日后各门派会齐聚议事厅,不如……你也去看看?”

厉随不屑地“嗤”了一声,没说去,却也没说不去。

……

祝燕隐满怀期待盼了两天,也没盼回万仞宫半个字,心里熊熊燃起的江湖火顿时被浇熄一半,蔫蔫问道:“我要如何向万盟主交代?”

赵明传安慰他,盟主写信给你,不过是想多条路子,并没有强迫一定得邀到厉宫主的意思,我稍后去回了他便是,不打紧。

祝燕隐又问:“那我还能参与武林盟议事吗?”

“自然。”赵明传点头,“明日你我同去,想必江神医也会在那,咱们正好再同他商量一下北上求医的事。”

祝小穗一听到武林大会就头疼,祝燕隐却很兴致勃勃,他坐在床边琢磨,要出席这么隆重的场合,我是不是得弄一身精干短打,再配一把上好的古剑,搞一点浩然侠气出来,才能更好地融入整个武林。

祝小穗:大可不必!

最后还是穿了云锦。腰带与袖口都绣着浅浅桃花,荷包里装的熏香也是桃花,淡而清雅。

祝小穗替他整理好衣摆,心情比较哀怨,我家公子这般纤尘不染、仪态风流,却要去乌烟瘴气的武林大会给人白白看,也不知道那些野蛮人会不会当场拔刀互砍,唉。

祝燕隐站在镜子前,来回一转,衣摆扬起如狂雪,便问道:“这么穿会不会略显怪异?”

祝小穗坚定回答,公子过去不都是这么穿的,有何怪异?没有比这更正常的了。若硬要说怪异,短打戎装配长剑才叫怪异,那么不入流的莽夫打扮,若是被老爷知道,定是会勃然大怒的。

祝燕隐循循善诱:“你不说,我爹就不会知道。”

祝小穗不为所动:“不行,出发前老爷就吩咐过,事无巨细,一定要说。”

祝燕隐:行吧行吧,我不穿。

……

武林盟的议事厅在城西。

院子里老早就聚了许多人,都在小声讨论着“万盟主亲笔写下邀请信函”一事,这可不就更证实了祝二公子了不得的身份?环环相扣,都对上了!

于是等祝燕隐与赵明传走进院子时,就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骚乱,大家都往前挤着想要攀谈几句搭搭关系,挤不到前面的就在后排高举双手摇摆挥舞,脸上堆满灿烂笑容,再有猛士,甚至试图直接踩着同行的头顶飞过来,秩序一度失控。

“公子!”祝小穗被人群挡在院外,着急地踮起脚叫他,“你走慢些!”

祝燕隐也很想慢,但周围人实在太多了,双脚几乎是不沾地地在往前扑,连赵明传也护他不得,急急伸长手臂,却只来得及抓到一缕雪白衣摆。

“贤弟!”

“明传兄!”

声嘶力竭的,场面和苦情戏文差不多,要是被不知情的百姓看到,估计会当场落下感动的泪。

厉随独自站在屋顶,冷冷看着院中闹剧。他并非不想与武林盟联手,却不想与看起来如此没有脑子的武林盟联手,魔教的探子几乎已经黏了满城,这群人却还在争先恐后地喊着“祝公子”,与其说是江湖门派,倒不如说是戏台子上的老旦要开嗓,而自己究竟是有多吃饱了撑的,居然会被江胜临说服,来参加这废物一群的武林大会?

想及此处,厉宫主负手甩袖,想要离开。

结果甩袖的幅度稍微有些大,被下头的人看到了。

“厉宫主!”

“……”

院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屋顶上的厉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