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〇章 最后时刻(五)(第2/3页)

第二天的厮杀声依旧开始于清晨,结束于日落,只不过跟前面那十六天相比,这一天流的血更多,死的人也更多,那些满身滴血的三部将领们面对唐成时也越发沉默,而他们眼神中的变化也更加明显。

第十八天,也就是平措达所说的最后一天清晨,同样也已疲惫不堪的契丹与沙利联军似乎感受到了胜利的召唤,攻击越发的猛烈,时间将到正午,联军本已被压缩到极致的最后防线已频频告急,全线崩溃只在顷刻之间。

身上溅满了星星点点鲜血的唐成停下手头的事情向毡车走去,随后,他登上毡车车辕,却不是向前北望,只是转身向南。

向南,只是向南。

毡车不远处,数个刚刚退下来、满身血葫芦一般的三部中层将领也没去看摇摇欲坠的防线,他们的眼神里就只有毡车,以及毡车上那个同样疲惫不堪的身影。

这些人的眼神里满溢着嗜血的绝望与疯狂,就是他,就是这个唐人司马说唐军一定会来,就是他领着那些狗屁的军法从吏们不断的鼓动不断的督战,就是他把一批批的奚人子民送到了契丹人的屠刀下。

要不是他许下的希望实在太美,要不是他组织起的鼓动与督战,奚人们本是可以早些投降的,即便要承受屈辱,即便是以后只能做奴隶,但毕竟大家总能活着,但是现在……

唐军是不会来了,绝不能让他这个唐官再溜回贼唐继续做官享乐。

舔了舔如枯木般的嘴唇,这几个血葫芦交换了一个穷途末路伤狼般的眼神后,没有人说一句话,却都不约而同的拎起滴血的弯刀向毡车围去。

要死……大家一起死!

唐成没注意到毡车下这危险的一幕,现在也没心思回顾下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南方而来的那一片越来越明显的黑云吸引住了。

还好,贾子兴总算没有像其他那些王八养的政客们一样行事,他终于应约而来了。

至此,唐成也已打尽了手中最后一张底牌。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唐成手扶着车辕上的护栏控制住有些打晃的身体后猛然转过身来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嘶喊道:“唐军来了,唐军来了。”

毡车不远处那几个血葫芦般的头人听见这嘶喊声脚下猛然一顿,这一瞬间他们心思之复杂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传信,向平措达,向前方的弟兄们传信,去,快去!”在唐成的厉吼声中,几个血葫芦猛的反应过来,其中一人更是几个箭步就窜上了毡车向南瞭望。

“来了,真来了。”嘴唇哆嗦着将这句话说了一遍后,这厮猛然转过身来如唐成般大吼道:“来了,唐军真来了。”他这吼声声嘶力竭,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在报信还是在发泄。

吼完,这厮凌空向前跳上了拉车的马背,只三五刀便将马脖子下的挽具劈的稀烂,就此策马拖着半截挽木向前狂奔而去,一边奔马一边不断声的吼着:“唐军来了,唐军来了!”

此时另几个血葫芦也已掉转身体向前奔去,不一会儿,“唐军来了”之声便在四下里零星响起,而这喊声就如同风一般迅速传扬开去,很快就由零星之声汇聚成整个如雷的欢呼。

唐军来了!

当贾子兴带着竭尽所能凑起来的六千骑兵盛张“前锋”旗帜到达时,五天来,沙利与契丹联军终于开了第一次在大白天里收缩兵势的先例。

……

“契丹人有收兵的动向吗?”天成军皮帐中,如软泥般瘫在胡凳上的唐成向巡看完防线回来的贾子兴开口问道,尽管身体已经疲累到一动都不想再动,但他还是尽力挺直了身子,看向贾子兴的眼睛里也满是期望。

契丹人停止进攻已经近一个时辰了,也许他们……

贾子兴黯然摇了摇头,边往里走边低沉着声音道:“外面的防线我也看过了,只要契丹人再发起一次攻势,甚至都不用尽全力,奚人的防线就必将全线崩溃。唐大人,咱们该走了。”

唐成眼睛里期望的光芒慢慢散去后定格成了一片空蒙的绝望,是了,尽管契丹人不会,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本钱实力跟唐朝全面开战,但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他们必不甘心在最后关头被仅仅六千人的队伍吓走。哪怕这支队伍已经按着他的要求极力打出了再醒目不过的“前锋”旗帜也不行。

归根结底,还是贾子兴带来的人太少,少到在这样的战事面前根本不足以表现唐朝全面介入的态度,也不足以彻底打破契丹人侥幸心理的地步。

契丹人现在还不退那也就不会再退了,这也注定他们在随后的攻击中将会更加疯狂,更加拼命。

只要再有三万人,不,甚至是只要有两万唐军能在这个时候持重而来,就足以使契丹人认识到他们在这场抢时间的战事中已彻底失去机会,进而翻转大局。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契丹人再来一次进攻,奚人防线全面崩溃后就将是血腥的清场,场子清理好后作为傀儡的沙利部就将毫无争议的成为饶乐草原的主人,而同样穿着纱利部服饰的契丹人也将抽身而退。

当这一切都抹干净时,即便是唐军真的到了也必将被傀儡沙利拒之门外。到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演变为旷日持久的嘴皮子官司。唐军有唐军的说法,但沙利绝对不会承认,而按照现今大唐天子李旦优柔寡决的性子来看,要指望他能不顾四蕃藩属八百羁縻州的干扰悍然出兵饶乐根本就不可能。

这也就意味着大唐将在离饶乐仅仅一指之遥的距离上与之永远的擦肩而过。

在打出手中握着的最后一张牌后,距离成功依然还有一线之遥,就是这一线的距离便将所有的努力与心血尽数化为了泡影,唐成彻底的绝望了,瘫在胡凳上只是干涩着声音不停地重复着,“我不走,不走。”

贾子兴看着往日风神俊朗,自信沉稳的唐成变成这般模样,心里也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的好老弟呀,老哥可是在给太子殿下的回书里拿脑袋担保了你的安危,你要真在这儿有个三长两……那太子殿下还能容了我的活路?就算是可怜老哥我,你也得走。”言说至此,贾子兴停住话头一声长叹后才又继续道:“老哥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事已至此,便是将你我还有这六千天成军都填在这儿也是白给,老弟年纪轻轻的何必要钻这牛角尖,即便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人打算着。走吧,再不走兴许想走都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