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知音?(第2/3页)

“他说老爷乃当世大儒,为天下士子仰望,宜当善自保重身体;此外龙门县衙以后不会再派人来搅扰。”老仆边答话边习惯性的走到了书案边整理文房四宝,拿起笔的他猛一看到孔珪在书案条幅上刚刚写好的字后,一愣一颤,一大团浓墨从笔端滴下来在条幅上濡染一团。

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仆何曾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怎么了?”

“唐成走时曾问过老爷在读什么书,老仆因就据实说了,他听了之后曾吟过几句屈赋。”老苍头说到此处,手指条幅一脸惊诧的抬头看着孔珪道:“他刚才所吟诗句正与老爷所书一字不差!”

屈原《九章》第五篇共有八十四句,这十句既不是开头,也不是结尾,恰是卡在中间,且亦算不上公认的名句,两个并不曾见面的人屋外所说与屋内所书竟然都是这并不出名的几句,难怪老苍头见了如此吃惊。

“噢,竟有此事?”孔珪闻言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后,蓦然微微一笑道:“远贬千里居然得一知音,十步之内果有芳草,此子好灵动的心思,龙门县这次得人了。”

孔珪为人方正,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就素不轻易许人,远流之后就更是如此了,而且他这笑容也是两年来之罕见,老苍头见状抓住机会顺势道:“唐成去时曾说稍后会有些药材及土产的仪程送到,请老爷不要推辞。”说完之后,老仆又跟着补充了一句道:“其言奉送仪程乃是以后学而非县令的身份。”

“收下吧。”孔珪这次的爽快简直让老苍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孔珪身份特殊,官位虽可夺,但他那孔圣后裔的血统及大儒的名声才学却是谁也夺不走的,是以这两年他虽远流在此,但各地寄送过来的仪程却实在不算少,无奈他一次都没接受过,只是守着薄田自耕自给,虽然人没得病,但身子骨的确是差了很多,唐成这些药材是正当其时。

“是。”老苍头赶紧答应下来,生怕孔珪再变了主意。

“将这条幅晾干收好,届时便以此为回礼。”说完之后,孔珪悠悠负手转身出了房门向那丛劲竹走去。

……

“大官人,咱们就这么走了?”

“不这么走还能怎得?”唐成随口答了来福一句,“你没听那老仆说孔珪病了。”

“这病一准儿是假的。”

“真假都不重要了。”唐成淡淡一笑,“我原本的想法根本行不通,再者我也与他性子不合,见也无益。”

这话把来福说糊涂了,人都还都照面怎么就知道性格不合?所幸唐成现在也有说话的兴致,不等他问已顾自接续道:“你知道我刚才念的那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反省志向,遭受委屈又何妨?坚持故常,不能圆滑而不方。随流俗而改变自己的志向正是有志者所鄙薄的,唯有守绳墨而不改变自己的节操,内心充实而端正,才是有志者所应坚持并赞美的。言为心声,孔珪这不仅仅是在读书,更是在借屈子自道胸怀。”

“龙门县衙乏人可用,我原还想着请他出山帮忙。”大氅飘飘,负手而行的唐成轻轻地摇着头,“来时是担心请他不动,现在看来请也无益了,龙门情势如此复杂,想办好这里的事情仅凭着方正是不成的,若真个把这尊大神搬到龙门县衙里,十有八九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既然请他无用,那适才大官人所说的仪程之事……?”来福作为唐成的贴身长随,两位夫人又都不在,那像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就是归他分内当管的,不能不问。

“土产倒还罢了,多制备些就是,药材你可要用心,一是要选适合老人进补的,再则药材要好,别惜钱。”唐成扬了扬手,“待回县城之后你即刻去办此事,办好之后就顺便送来。”

来福对孔珪颇不以为然,加之想着要大冷天的赶路也实在是有些不愿意,“龙门县太小,能有什么好药材……”

“龙门没有就去州城怀戎办。”唐成的脸色蓦然冷了下来,“当日孔珪出任太庶子之后,教导李重俊尽心尽力,无奈李重俊急躁成性不仅不听劝教且对其刻意冷淡,孔珪屡次劝谏可谓到了泣血锥心的地方,如此以来二人关系越来越僵,若非孔珪这太子左庶子乃是皇帝亲指,只怕早就被李重俊给撵了出去,要说私谊的话,他二人之间实是半点都扯不上。”

“及至李重俊起兵宫变失败,旧日亲信或杀或贬,孔珪几乎是太子身边唯一没受牵连的,他原可以安居京中,但在李重俊身死,朝廷议其罪责的时候却又挺身而出,功过分明的为李重俊折辩,甚至连皇帝及韦后之过也毫无掩饰。”

前面来福只知道孔珪旧日的官职,此时再听到他这过往的经历,一时竟也有些血热。

“若非顾忌着孔门后裔及国朝大儒的身份,孔珪两年前早就身死朝堂了,这是个真正的纯臣直人。”连着一口气说到这里,唐成刻意放慢了语速沉声道:“来福你记着,对孔珪这样的人你可以不喜欢,可以不学他们,甚至可以见着他就躲开,却不能不尊重。若然如此,我不饶你!”

“是,小的记下了。”

唐成点了点头,手指着疏离于村外角落处的那栋屋舍道:“走吧,到这家看看去,若是没料错的话,许是我想找的人就在这家。”

来福跟着唐成久了,这样的训斥早习惯了,该记的固然要记住,却也并不因此而生气,简而言之,他在唐成面前已经是没皮没脸了。是以此时一听唐成说的话古怪,就又忍不住的接了口,“大官人何出此言?”

唐成早习惯了来福的调调儿,对此也不以为意,“你看着整个村子里十多户人家个个都简陋得很,唯有这家整治的颇有气象。以一个流放官儿的身份在这瘠贫之地能做到这一步,主人家必定是个生存能力极强的人,太方正,心眼儿不够活都是不成的,这样能办事的才是龙门县衙最缺的,也正是我想要找的。”

龙门县令的名刺一递,唐成在这家享受到的礼遇与孔珪家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入目院内屋内的陈设布置,若非清清楚楚知道这是个流放官儿的家,来福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大官人没说错,这的确是个能在任何环境里都把自己安顿的舒舒服服的能干人儿。

唐成还就是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简单、直接又省心,简简单单的寒暄过后随即便切入了正题,只不过这个心思灵动的人提了一个特别的要求,必须等他这新县令解决了奚人的问题,或者至少也是初步显示出有解决奚人问题的能力后才愿到县衙“帮办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