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许是看参加者多有道学士子的缘故,这次文会给的题目也很宽泛,吟咏山水,临溪泛舟什么的都可以,了解诗题之后,孟浩然便在园中草地上负手漫步的发兴诗思,唐成见状,也没多打扰,自在另一边凝神回忆。

因这诗题给的范围大,可选择的面儿就广,不一会儿的功夫唐成便已想好了一首七绝,就近寻了一张书几录诗时,过来侍墨的童子诧异地看着他,纳闷这位锦衣华服的士子干嘛边写诗嘴里还在喃喃念叨个不停。

“韦应物韦大诗人,这回要借你的诗用用,你才华高绝,少了这一首没准儿还能激发着写出更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来,兄弟我实在是对不住了。”嘴里喃喃念诵完毕的同时,唐成这首二十八字的七绝也已写完,那侍墨童子许是对唐成的风仪很有好感,吹干墨迹取诗时粲然夸了一句道:“好字!”

这笔八分楷唐成写的也很是满意,闻童子夸赞,含笑点头为谢,恰在这时,构思好的孟浩然走了过来。

与唐成的猜想不错,心性恬淡却又不狂傲的孟浩然在书法上果然没选楷书及法度稍逊的隶书,而是用的一笔散淡飘逸的行书。

“《清溪泛舟》。”孟浩然边写,旁边看着的唐成边轻声吟诵道:

落景馀清辉,轻桡弄溪渚。

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

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

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

落日的夕阳洒下清凉的光辉,驾一叶扁舟在清溪小洲间荡漾。清澈的溪水中鱼虾自在畅游,临水泛游闲适自得的信步徜徉。溪边满头白发的老翁在悠闲垂钓,对岸新妆浣纱少女活泼靓丽的倒影于溪水中轻轻荡漾。偶然抬头似曾相识,两人一笑之间无言相望。

这是一首表现傍晚泛舟时散淡逸兴的七言,尤其是结尾两句的描写,蓑衣白头翁与新妆浣纱女对视之间落落大方,情纯意洁,脱尽凡俗之气。此诗语句虽然平淡,淡得几乎看不到作诗的痕迹,但诗味却极其醇厚。至于前面那几句写景虽无意求工而清超越俗,于清闲浅淡之中,透出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好一个‘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孟浩然写完,唐成吟完之后击节赞道:“少兄这首乘舟行吟之作洗削凡近,净澈情思与清淡语言恰与明秀诗境融为一体,由此表现出的山水之美更显自然纯净,好一首佳作,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今番文会三甲必有少兄一席。”

“唐兄过誉了,此诗当不得如此夸赞。”孟浩然一笑拱手为谢,“不过唐兄所评到的这几点却是深得我心,人言知音难觅,某何其幸也!”

两人相视一笑后,孟浩然很自然地问到唐成写了什么。

“我录下的这一首倒也不敢妄自菲薄。”好诗就是好诗,能经过一千三百多年时间检验的名作也实容不得唐成来菲薄,刻意的用“录”而不用“作。”这也算掩耳盗铃式的自我安慰吧,“少兄稍后自能听到。”

时俗里会文时,若是人少也还罢了,若是像今天这般参与的人多,则就只有荣登三甲的诗作才会被广而告之的念诵出来,唐成此话的意思就是其所录下的诗必能荣登三甲。

“好一个自信气度。”孟浩然闻言哈哈一笑,“某洗耳恭听。”

自信,唐成当然自信!这般一个小小文会,韦应物的名作还进不了前三甲?他不仅对自己录下的这首诗充满自信,且对孟浩然适才所写的《清溪泛舟》也同样是自信满满。

设想得很美好,但现实却是很残酷,在唐成想来进前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文会最终宣布的结果却是如此的不堪,他录的韦应物诗作和孟浩然的那首《清溪泛舟》别说前三甲没进,就连随后仅是点诗名褒扬的五篇里也没听见。

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把唐成搞愣了,以至于结果都诵读完后,他又愣着听了好一会儿后,才不敢相信的看着孟浩然道:“没有我们?”

“是没有。”孟浩然也很失望,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比唐成平静的多了,“此次文会第一的是何仲达,喏,就是亭子正中坐着的那个,他也是而今道城诗坛执牛耳者和今天文会的组办人;第二名就是他旁边坐着的王群玉;看那个正站在亭子中间的青矜士子,就是第三名。”

孟浩然说完之后,见唐成一脸讶色的站在那里,还以为他是失望过度,心情难复,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没什么、倒是唐兄你到底写的什么诗现在可以吟来听听了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唐成随口将韦应物这首经典名篇的《滁州西涧》给吟了出来。此时的他之所以脸色奇怪,倒不是因为失望,而是震惊。

我靠,这也太牛叉了,孟浩然那首且先不论,他录下的这首《滁州西涧》中唐大家韦苏州的典范代表作,自诗成之日便被历代学子口口传诵了一千三百年多的名作呀,这样的诗在一个山南东道的文会里竟然连三甲都进不了!

“怎么没什么?这……这……”眼前的结果实在太出唐成意料,极度震惊之下他甚至罕见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少兄你不生气?对了,那名列三甲的诗作又写的是啥。”

孟浩然将刚刚听过的三甲诗作念了一遍后苦笑道:“结果已经宣布,气之何宜?”

“这三首诗最多不过中规中矩罢了,就这也能得三甲?”唐成嘴里说着,人已迈步就要往亭中冲去,只是他身子刚动,便被孟浩然从后面一把给拉住了,“唐兄,这是文会,万万莽撞不得。”

“我是去理论,不是打架。浩然你放开我。”

“理论什么呀?”孟浩然绕身到了唐成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那何仲达及王群玉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诗人,论辈分他们是师长辈,论身份他们是山南文坛执牛耳者,这又是文会,唐兄你这一去少不得就要落个不敬师长的名声,这于我辈士子而言就是一生也洗刷不掉的污点,异日的士林风评,礼部应试乃至授官升迁都必受影响。而以他两人在本道士林的影响力,只要批你两句,唐兄虽不至于身败,但众口铄金之下‘名裂’却是一定的了。唐兄,去不得,去不得呀。”

“好,好,好。”虽然唐成现在心下真是气恼之极,但他却不是个莽撞人,听完孟浩然的利害分析之后,也就不再极力前冲,停住步子咬牙声道:“我不去,不去就是。”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沉默,而亭中的诗作品评也随风传来,此时正是那年过五旬的王群玉在摇头晃脑的品评何仲达之诗,唐成只是听了几句,已觉心中作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盖因王群玉品诗时所用的词大多是后世诗话里在论定杜甫、王维等人时才会用,才敢用到的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