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不,这无关声明,这是理想

近十年来领着周家混得风生水起的周钧比唐成想象的还要年轻些,连四十岁都不到,最多不过三十七八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经改装后式样极接近儒服的衫子,白白净净的人,和煦温文的气度,再加上这么身衣裳之后,这就使得周钧像极了州县中的那些教谕先生们,单从外表上实难看出他会是襄州漆器行的两大龙头之一。

就连他接待两人的处所也显得有些特别,竟然没在商贾们最引以为傲的富丽堂皇的正堂,而是墨香萦绕的书房。

“这是我备下的顾渚紫笋,虽然是去年的茶,但所幸保存的尚好,却不曾损了天然真香。至于这水也是取自山中林泉,二位请。”让过茶后,周钧略略提了提衫角坐了下来,端起一盏茶向唐成笑着道:“以唐少兄如此年纪便能出任一州录事参军事,果然是少年俊彦。”

闻言,唐成笑笑,向一边坐着的冯海洲递了个眼色后,低头轻轻的呷着茶水。

冯海洲见状也无多话,放下茶盏后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来,这原是他与唐成住朝廷驿馆的凭信,这凭信倒与后世七八十年代的介绍信颇有几分相似。上面备细注明了两人的姓氏、籍贯及司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份证明文书上所加署的官印。

周钧没有半分扭捏的接过文书,将其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复又大大方方的交还给了冯海洲。他的这番表现与刚才所见的朱显升真是高下立判,此时再想想唐成对朱显升的评价,冯海洲益发觉得他那番话说的有理。

周钧退还文书的同时,唐成也已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边,拿过画轴“刷”的一声摊开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身为录事参军事,唐成的年轻已经让周钧吃惊,而他此来还带着画轴就更显得奇怪了,周钧诧异的低头看去,却见这份展开的画卷极是古怪,像画不是画,像山川地理图又不是山川地理图,除了那标明三潭印月和金州城的地方画的繁丽详细些之外,其它的俱是简化却又详细的路线及水道图。

因襄州极其特殊的经济地位,此州乃是山南东道少有的有官道可直达道城的州府,这副前所未见的古怪画卷就是从襄州起笔,由官道延伸到道城,进而又由此往房州延伸,只是在经由金州时突然左拐直达三潭印月码头,随后沿着汉江水道直入夏口汇流长江,画卷最右首的位置却是一片经由长江支流连接起来的,隐隐约约,却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江南水网,这片水网不仅将整个江南尽数覆盖,末端处更连接着大唐最重要的两个远洋海港城市,淮南道扬州及岭南道广州。

能在十年间将周家带的风生水起,周钧的眼光及经营手段都远非常人可比,疑惑只是很短的时间,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份画卷的意义及价值所在。

对于襄州漆器行业来说,目下所受到的最大制约就是交通,山高林密的山南东道实在是太难走,而漆器本身又是怕摔怕碰的娇贵物件儿,一旦摔着碰着的磕掉了漆,它可就立马儿不值钱了,越是那些值钱的做欣赏之用的大件儿就越是如此。

就因为受制于交通,襄州漆器商在贩运商面前一直受制,贩运商的购入价与卖出价最高竟可达到五倍差额,便是如此,每百件漆器里还得另外白搭上八至十件的陪货。

自己组织商队……从骡马到人员配置,再到分流到各地找不同的分销商贾……这商队的规模得有多大,得购置多少骡马养多少人……

跟崎岖难行的陆路相比,水路的优势简直是太大了,得有多少匹骡马才能抵得上一艘船的运量?一支骡马商队需要多少人才能照看,而一艘船呢?骡马是活物,要吃要喝,但是船却不需要;最重要的还是速度,这个三泉映月码头乃是位于汉江中上游,由此直放江南正是顺风顺水,当骡马队还在崎岖的山路上步履维艰时,浩浩荡荡的船队早已轻舟直过万重山。

由襄州至金州皆有平坦的官道可行,随后便是装船直下江南,甚或直接送到扬州和广州远洋出海,有了这条线路,就意味着可以彻底抛开那些贪得无厌的贩运商……这中间的利润到底有多大,想着想着,周钧的呼吸慢慢的有些粗重起来,而端着茶盏的手也开始微微的抖动,使得盏中的茶水随之漾荡起一晕晕的涟漪,恰如他此时的心情。

不是周俊不够沉稳,实在是这里边儿的利润太大,太大了,大的使他无法保持平静。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周钧稳住情绪后,从画卷上抬起头来看着正饶有兴趣注视着他的唐成道:“恕某愚钝,却不知少兄此举何意。”

闻言,唐成哈哈一笑,却也没说什么多余的废话,径直从襄州讲起,将朱显升没听,他也没说完的话详细的又说了一遍。

周钧手捧茶盏仔细地听着,越听心下越是叹息,在唐成的话语里,眼前这条水路对于襄州漆器商的意义,所能带来的好处及巨大利润都已被其分说的淋漓尽致,甚至很多隐形的却又影响深远的利益是他自己都还没想到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甚至对方比自己还要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借机压价注定是不可能的了。心底的侥幸被彻底打破的周钧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郁闷,看对面这唐成最多也就二十上下,他又是个吃衙门饭的,怎么就能明白这些,且还看得这么远,这么准?

唐成逐层逐级的将利益及好处分说完毕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捧起茶盏惬意的呷起这好茶好水来。

这中间的沉默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放下手中茶盏的周钧由原本的侧坐转为正对唐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我怎么知道少兄你对此码头有绝对的处断权?”

闻言,唐成径直从怀中掏出那张与姚荣富签订的军令状轻轻的放在了周钧的面前。

逐字逐句将军令状看了不下三遍,尤其是将两份具名签章仔细的验了又验之后,周钧方将军令状交还给了唐成。

“我要出多少?又能得到什么?”谈判正式开始了。

“这三个码头之中,周先生能得到其中一个码头的专属运营权,也就是说这个码头只运漆器。”唐成手点着那画卷,“至于你出多少钱,那就看周先生想要多少年了?”

“分年算的?”周钧皱了皱眉头,从刚才那番话里他早就听出唐成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想到他居然算的这么精,不过他现下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问题,“那这两个码头又是干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