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朱翊钧索银说歪理 戚大帅春节送胡姬(第2/4页)

“张先生,去年底朕听从您的建议,撤销关停了十七处矿山。内廷供用库减少了二十万两银子的收入,这笔钱总得有地方填补呀。”

张居正知道皇上正生着气,但他仍不避厉害,耐心地说:“皇上,宫中用度,务以节俭为主。当初你的父亲隆庆皇帝在位时,就十分崇尚俭朴之风。每年秋天,他都要在南海子举行内廷侍卫射猎比武大赛,拔得头筹者,仅只得到三小块酥饼的奖赏。臣听说,皇上经常在宫中玩掷房子的游戏,谁赢了,就能得到金角银豆儿。苏州的镶金乌木扇,一把值五两银子,您一高兴,就八把十把地赏人。这种侈糜之风,万万不可滋长。”

朱翊钧听了不以为然,问道:“张先生,您常说朕是万民拥戴的太平天子,朕且问你,这太平天子是个啥含义儿?”

张居正答道:“边境清宁,国富民丰,四海升平,九夷来朝,当是太平盛世。”

“现在是不是太平盛世?”

“是的:”

“既然国富民丰,咱这个当皇帝的,焉能鸡肠狗肚,做些小里小气的事情。”

“皇上,臣已经不只一次讲过,居安思危,居富不侈,才是太平天子的真正品格。”

“居富不侈,朕也没有侈呀,”朱翊钧用手指了指身上穿着的龙袍,言道,“你看朕身上的袍服,还是去年做的,袖口都有些发白了.”

”皇上凡事如果都能这样自律.则是天下苍生的福气。”

朱翊钧默然良久,又道:“张先生方才说到朕的父亲隆庆皇帝,一生节俭,奖赏身边内侍只用酥饼,朕的母后也常拿这个例子来教导:但有一点,慈圣太后与张先生都忽略了。”

“啊?”

“朕的父亲不是太平天子。他在世时,灾害频仍国库空虚,所以只能把酥饼作为赏赐之物:朕现在不一样,经过这些年的整治,朝廷赋税大为增加,仅田亩清丈多出的三百万顷土地,一年就增收了九百万两课银。节俭固然是美德,但若守着金山银山,却仍像父皇一样,把小酥饼作为赏赐,底下人岂不讥笑我这个当皇帝的太抠门儿。”

朱翊钧这番话虽是歪理,一时却还难以反驳。而且,张居正从话中还听出弦外之音:“国库增加那么多银子,我朱翊钧为何就不能用一点?”其中夹杂着怨气,也含了一些威胁。张居正颇感为难,便斟酌答道:

“国库充实,存有一千多万两银子,这一点不假。但钱多了,用钱的地方也多了。譬如说维修长城,还在五年前,戚继光就提议在长城上修暗堡,一里路一堡,每堡可容三十名兵士。长城是拱卫京师的屏障,每次鞑靼来犯,长城就吃紧。戚继光这个建堡的建议很好,士兵们守长城可以互相策应。蓟镇东起山海关,西至大水谷,抵昌平镇慕田峪地界,全长一千余里,需得修筑暗堡一千余座,初步估算,这笔工程款得一百多万两银子。再说治河,潘季驯出任漕运总督以来,悉心考察黄、淮两河水势,为从根本上治绝水患疏浚漕河,提议修建高家堰护堤六十余里、归仁集护堤四十余里,柳浦湾东、西夹堤七十余里,堵塞崔镇等决口一百三十个,然后修筑徐州、睢宁、邳州、宿迁、桃源、清河两岸的长堤五万六千余丈,砀山、丰县大坝各一道,徐州、沛县、

丰县、砀山缕堤一百四十余里,新建崔镇等处减水石坝四座,迁通济闸于甘罗城南,还有淮安、扬州间的堤坝,也都得重新加固,这项工程预定明年开工,三年完成,耗银约计五百余万两。皇上,这笔账再明白不过,如果这两项工程一上马.国库存贮的税银,岂不要耗去大半?”

张居正不假书册,单凭记忆就能把该讲的事阐述得清清楚楚,这一点,朱翊钧深为钦佩,他不解地问:

“防寇治水,历朝历代都是大事,为何前朝都不做,单等我朝才来实施?”

“因为前朝皇帝手上没有钱!”张居正斩钉截铁地回答,“皇上方才言及太平天子,依臣之见,太平天子一是手上要有钱;二是拿了这些钱不是去花天酒地,而是应该用来巩固国防,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总而言之,取天下之财用于天下,才是万民拥戴的圣君:”

几句话硬邦邦的,朱翊钧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他也深知师相的话句句都在理,便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既如此说,朕只要十万两银子,张先生你看如何?”

依张居正的想法,是一两银子也不愿给,但他也不好太驳皇上的面子,只得点头应允。离开平台之后,在去积香庐的路上,他脑海里反反复复想着这件事。最后,还是冯保说过的那句话让他心悸:皇上长大了。

轿子抬到积香庐的门口,天色已经黑尽。挂在大门檐下的四盏皮绢大红灯笼,在寒气中摇曳着柔和的光芒。张居正刚下轿,积香庐主管刘朴就走上前来禀道:

“首辅大人,戚大帅已经到了。”

“啊,他在哪里?”

“在这里。”

随着一声洪亮的应答,只见一个身着三品虎绣武官补服的将军大步绕过照壁,拱手前来相迎,这便是蓟镇总兵戚继光。今天中午,戚继光指派自己的心腹参将金钰赶到内阁传话,说是晚间进京,要找个地方与张居正私下唠唠嗑儿,张居正便选了积香庐,这也是他一散班就急急忙忙赶来积香庐的原因。乍一见到风风火火的戚大帅,张居正便忘却了所有的烦恼,笑道:

“元敬兄,你到了多久?”

“一盅茶工夫。”戚继光抬眼看了看四周,言道,“早就听说积香庐,今天第一次来,倒真是个宴乐游赏的好地儿。”

“何时你有空闲,也来这里住几天,散散心。”张居正说着,又问,“薰风阁的猪头收到了吗?”

“收到了。”戚继光答。

这位戚大帅同张居正的前任高拱一样,有吃猪头肉的嗜好。每年春节,张居正都会从薰风阁买最好的薰猪头,派专人用骡车送往蓟镇戚大帅行辕。前几天过罢小年,他又命管家游七办理此事。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山翁听雨楼,地龙烧得很暖,两人都脱了斗篷和棉袍。接了先前的话,戚继光又道:

“首辅大人,今年的薰风阁猪头,你怎么送这么多,整整一百只。”

张居正答道:“我听说往年送给你的猪头,你都分送给部将,甚至长城哨所的兵士,自己往往一只都剩不下,所以就吩咐游七,今年多给你送一点。”

“多谢首辅关爱,”戚继光看着张居正憔悴的脸色和凹陷的眼窝,动情地说,“首辅大人,几个月没见,你可又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