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颁度牒大僚争空额 接谕旨阁老动悲情(第2/4页)

“唔,第三个呢?”

“第三个嘛,”褚墨伦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值房虚掩着门,轻声问,“马大人是否就在对面?”

“是啊,”张四维的值房对面正是新任阁臣马自强的值房。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手朝对面一指,问,“你是说,第三个是他?”

“不是他,是他的小舅子,这个口气小一点,开口要的是五十个:”褚墨伦做了个鬼脸,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马大人刚刚离开礼部尚书的位子,又荣升阁臣,说什么着,咱也不能过河拆桥哇。”

张四维点点头,不禁由马自强想到新任礼部尚书万士和,此公从南京礼部堂官任上调来,很得张居正信任,于是问道:

“你们新堂官万大人是何态度?”

“卑职请示过他,他只说按章办事,余下再也不肯听卑职禀报。卑职猜他的心思,这件事是在他上任之前定下的,当时的礼部尚书是马大人,自应还由马大人负责。再加上首辅大人亦把此事交给你张阁老督责,他万大人就干脆不伸手,落得清闲。”

“万大人知道这是一团浑水,所以不肯搅和,”张四维说话素来不带感情,因此你听不出是褒是贬,这会儿他接着问,“你说的紧要人物,就是这三个?”

“是。”

“阁臣里头,再没有人打招呼了?”

“没有,吕调阳大人向来荤腥不沾,申辅时大人谨小慎微,加之他从来与礼部没关系,所以说不上活。”

张四维问话的目的并不是指吕调阳与申辅时,听了褚墨伦的回答,他干脆挑明了问:

“首辅身边有什么人找过你吗?”

“没有,”’褚墨伦说着,朝张四维挤了挤眼言道,“张大人,听说去年冬上,首辅因他的管家游七娶了户科给事中孟无忧的妹妹做了小老婆,顿时冲冠一怒,动家法打断了游七的一条腿,还把孟无忧连降三级调往云南,管束如此之严,首辅的身边人哪里还敢造次。”

张四维信奉“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张居正的做法大不以为然,但他不肯在褚墨伦面前表露,便转了个话题问:

“上次拔出二十个名额由你处置,都用完了?”

“甭说二十个,就是二百个也不够呀,”褚墨伦苦笑了笑,又感激地说,“不过,卑职很知足,张大人就是一个名额不赏,咱还不得办事?”

“你嘴巴倒甜。”

张四维一言未了,两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不过,张四维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忧心忡忡地问:

“五千多名僧人齐聚京师,争抢二千张度牒,僧多粥少,稍一不慎,就会惹出祸事。”

“正因为如此,卑职才急着来向张大人禀报,”褚墨伦顿时又紧张起来,把双手交叉放在凸起的肚皮上,那样子看上去很滑稽,他焦急说道,“这些僧人敢来京师,肯定都是使了大把的银钱,如果得了钱又弄不到度牒,包不准会有人寻死放泼打官司告状。别看这些秃驴平常敲着木鱼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真正逼急了眼,一样变成疯狗咬人。”

“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发生,”张四维沉吟着问道,“你是执事者,你想到什么好主意没有?”

褚墨伦晃了晃臃肿的身躯.言道:“卑职想了一个主意,但不知是不是好主意。”

张四维手一指:“你讲。”

褚墨伦说:“卑职想给皇上写一份折子,请求再增加一千份度牒,把京官们的那些条子对付过去。”

这个主意早在张四维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感到把握不大。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问:

“增加一千份度牒,该照顾的就都能照顾,但是,皇上会同意吗?”

“皇上听三个人的,第一是李太后。咱们当朝的圣母到处捐资修庙,多剃度几个和尚,料想她不会不同意。第二个是首辅。现首辅正好回家葬父,他即便不同意,也与皇上说不上话。第三是冯公公。他的管家徐爵插手了这件事,谅他也不会站出来杀横枪。”

张四维听了褚墨伦的话,在心里头反复权衡,觉得办成此事最大的障碍还是张居正,以他一贯奖勤罚懒的思路,他肯定不会同意增额:但转而一想,多增加一千个和尚,放在全国范围来考量,终究是小事一桩。如果皇上真的同意增额,张居正日后知道,也未必会为这件小事与皇上翻脸。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就此事先去请示吕调阳,张居正走后,内阁由他临时牵头,一旦取得他的同意,就等于找到了一面挡箭牌。主意一定,他便对褚墨伦说:

“你这主意不妨一试,你先回去写折子,咱这里瞅空儿,也与吕阁老先行通气。”

褚墨伦刚走不一会儿,张四维就来到吕调阳的值房,他刚推门进去.就发现吕调阳蜡黄的脸上泛了一点喜气出来。

“吕阁老。”张四维喊了一声。

“啊,是凤盘兄,来,请坐。”

吕阁老说着起身离开文案后头的坐椅,踱到前面来与张四维对面行揖而坐。这吕调阳长张四维八岁,已经六十岁开外,一年到头总是个病蔫蔫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打不起精神。不过,这老头子待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哪怕再熟的人,一天见过多次,每次也不少一点行揖逊让的礼敬。吕调阳刚坐定,又起身从文案上拿出两张内阁专用文纸递给张四维,说:

“你来得正好,不谷这份条陈,正想请你过目,帮我斟酌斟酌。”

张四维接过文纸,只见上面写道:

世之筑城,必建谯楼。此乃汉之遗风。谯楼者,谓门上为高楼以望也。谯楼内每悬巨钟,昏晓撞击,使城

民闻之而生儆惕之心。天下晨昏钟声,数皆一百零八,而声之缓急、节奏,随方各殊。杭州歌日:“前发三十

六,后发三十六,中发三十六,声急通共一百八声息。”蓟州歌日:“紧十八,慢十八,六遍凑成一百八。”益州歌曰:“前击七,后击八,中间十八徐徐发,更兼临后击三声,三通凑成一百八。”此三种击法,为天下南北谯楼鸣钟击奏之蓝本。大内紫禁城谯楼之击法,与蓟州击法,庶几近之。

击钟之数,为何一百零八,此乃暗合一年气候节律也。盖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三者相

加,正得此数。释氏念珠数亦一百零八,转借此义也。又紫禁城谯楼每次击钟前,必先奏以画角之曲。曲有三

弄,乃曹子建所撰。初弄曰:“为君难,为臣亦难,难又难。”次弄曰:“创业难,守成亦难,难又难。”三弄日:“起家难,保家亦难,难又难。”此画角三弄,盖提醒君臣,不忘创业守成之义,一言一行,必欲尽忠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