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丧主帅退兵起风波,失夫君月英荷重任(第4/4页)

今年的冬衣我已经做好了,可是,你却没有机会穿了……

她轻轻地抚摸那张微笑的脸,手指一碰,笑脸如水汽蒸发了。阳光渐渐退去,风雨收干了暖热的光线,湮没了纯雪的白。

“孔明?”黄月英向四周张望,没有白衣胜雪,没有深情微笑,天地间一派风雨交加,天空依然沉寂阴霾,阳光被急切的风雨阻挡。

她失神地站在雨中,如注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压垮。

她抬手往怀里轻轻一伸,那里卧着一方手绢,身体是冰凉的,手绢却是温暖的,她一字一句地吟哦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记得这首诗,当年在隆中时,她和诸葛亮夜读古籍,偶读得此诗,都爱不释手。他们并非爱这诗的绵绵情谊,而是赞赏其中的从容,那是风雨飘零中的坚强守候。所以她将这诗绣在手绢上,送给了丈夫,也把自己的坚持一并送了出去。

可现在,这手绢、这诗却辗转返回,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死当长相思……”她呜咽着重复,湿润的手指抚着温暖的信,一团似血似气的热流在周身流转,仿佛被一双手臂温柔地拥抱。

“你要我承担他们吗?”她低下头对怀里的那方手绢说,“我答应你,让他们都能快乐。然后,我再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她露出了赧然的微笑,像个对情人耳语的不知事的少女,俄顷,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挺起身体,仿佛撑起了某种不可坍塌的信念。

走到前厅的时候,她的脸上已不再有泪,沉静如水的表情乍生出熟悉的感觉,恍惚中以为灵魂附体。

她对传诏的内侍颔首,脚步一跨,牵起衣裙跪了下去。

内侍将诏书递到她手里,轻轻一放,叹息道:“夫人节哀。”

黄月英握着诏书,心里沉着一股气息,稳稳地站起来:“谢谢中官体恤。”她慢慢地转过身,心里转出一些念头。她先把诏书放好,缓缓地收整着心情,便又走出门,顺着长廊倒回去,一直走到诸葛亮的书房前。

门推开来,暖意如春风拂面,屋里的两个女僮见丞相夫人来了,慌忙行了一礼。

黄月英朝她们点点头,径直去到里屋的榻边,默然地往那陷在被褥里的女儿望了一眼,登时便觉得眼角发酸。

这哪儿还是她乖巧烂漫的女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没了肉的脸像被抹了水泥,又青又灰,唇失去了血色,只是可怕的白。整个人仿佛一截枯枝,干瘪失水。

诸葛果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她微微睁开眼睛,昏眊的眸子闪动着:“娘……”

黄月英在她身边坐下:“果儿,有哪里不自在么?”

“没有。”诸葛果低低地说。

黄月英看了她许久:“果儿,”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很寻常,“娘要出一趟远门,许有一个月回不来。可你又病着,幸而太后恩旨,接你进宫调养,你……”她说不得了,声带已抖了,却还挂着一丝和悦的笑。

诸葛果黯淡的双眸陡地豁开一条缝:“娘去哪里?”

“娘去汉中。”黄月英艰涩地说。

“去见爹爹么?”

黄月英心里苦得像泡着黄连水,她死命地掐出轻松的语气:“是呢,爹爹班师了,我去看看、看看他。就一个月,也许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你知道,爹爹很忙,娘也不想打扰他。”

“哦。”诸葛果弱弱地说,她静静地停顿着,失色的唇翕动出清亮如水的声音,“娘去吧,告诉爹爹,果儿想他。”

“好。”黄月英颤声道,她把头埋下去,两只手死死地牵住被褥,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

“娘,”诸葛果又轻轻呼道,声音从齿缝里艰难地拔出,“若是你见到姜哥哥,也告诉他,果儿也想他。”

“好。”

黄月英猛地转过身,她装作去给女儿掖被角,把夺眶的眼泪悄悄洒在没有光的角落里,可伤情的母亲却没有看见病榻上的女儿,早已经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