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泄私愤阉人深宫除异己,争权柄李严江州囤兵粮(第2/5页)

他将白帛收入袖中,冷眼睨了一下陈申,抬腿便往外走。

“李阚!”陈申忽然喊道。

李阚缓缓地回过头,陈申抖着指头,湿漉漉的眼睛里迸射出怨毒的光:“你、你等着,你今日害死了我,明日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忽然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黄门们的束缚,发疯一样的扑向李阚,吓得一群黄门抱腰拖腿,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制服。

“你不会有好下场!”他号叫着,仿佛深夜厉鬼的惨叫。

那可怕的声音让李阚不禁打了个哆嗦,“砰”地推门急匆匆走了。直到走出了这个院子,陈申的惨号依然在身后如影随形,仿佛一条鲜血淋淋的舌头甩在脊梁上,激得他侵骨地寒冷。

他紧紧地抱住了双臂,像躲避死神般逃向了冰冷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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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凉风在宫闱间如幽魂飘荡,一抹疏淡的月光打下来,勾勒出宫室绰约的剪影。

刘禅正坐在寝宫的床榻上,手里捧着尚书台刚刚送来的紧急奏疏,还没看得两行,抬头看见李阚悄悄地走进了门,一步步迈得很小心,像是一只在阴暗角落里找食的耗子。

“陛下!”李阚在他榻前跪了下来,脸上颇有几分戚容。

刘禅把奏疏一搁,低声道:“嗯,怎样了?”

李阚伤切地叹了一声:“真没想到,小奴也不愿是这样,可是……”他哽咽了一下,从袖子里摸出白帛,惶恐地呈给刘禅。

刘禅抖着拉开,才看了三行,已是气白了脸,猛一拍床沿:“混账东西,枉朕素日这般倚重他,居然敢害朕,他的心肝都被狗吃了么?”

李阚慌忙劝慰道:“陛下息怒!别伤了龙体!”

刘禅气得全身发抖,也不想看那白帛,一把揉了扔在一边:“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钩盾令张硕。”李阚小声地说。

刘禅拍着床褥,发狠地暴吼了一声:“混账!”他寒着气得扭曲的脸,狠狠磨着上下牙齿说,“朕定要将这两个狗才千刀万剐,立即将他们交付掖庭狱,必要定下弃市灭族的大罪!”

“陛下不可!”李阚惊惶地说。

“怎么不可?”刘禅眼放凶光。

李阚膝行一步:“陛下,历来巫蛊之术行于宫廷,动辄牵连甚众,武帝时宫闱兴魇镇,付与有司彻查,百姓转相诬告,州郡坐而死者数万人,致使民心惶惶,无辜而受罪者不可胜数。魇镇为宫闱秘闻,本就不该昭示民间知晓,一让皇室蒙羞,宫廷威仪扫地;二则清查无度,有司追逼甚紧,易生诬告,牵连无辜,事情反而越闹越大。陛下仁厚,定不忍见无辜受累,再者,若此事被太后知道,岂不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刘禅怔怔地听着,思量着李阚的话的确不无道理,不情愿地说:“难道这样算了?”

“不是算了,是隐秘事得行隐秘法!”

“怎么个隐秘?”

李阚悄声道:“这事本来知晓的人就不多,不如将这两个罪魁秘密处决了,既消了陛下心口的气,又不致蒙垢宫室。以后则对宫闱魇镇多加留心,但有萌端,则速定决疑,陛下您看可好?”

刘禅绞了眉毛苦苦思索,煞是觉得心中烦闷不堪,可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一个几全其美的办法,不由得悒郁地摇摇头:“就这样吧,不过不能让那两个狗才死得舒服!”

“是!”李阚干脆地应诺。

刘禅越回想越觉得气恼愤懑,索性起身在屋子里乱走,一眼睨见被他刚才搁在榻上的尚书台文书,实在难以排解胸中焦躁,索性又拿起来继续阅读。

可仅仅看了一半,刘禅像被雷击了,整个人陡然一弹,蓦地抓紧了奏疏,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用了力气掐下去,指头竟掐得青紫,那粗厚的蜀地麻纸被他生生戳出两道指甲裂痕。

李阚看皇帝神情有异,又不敢多话,揣着小心悄悄地打量着,到底是怎样的一份表疏让皇帝变了脸色。

刘禅还在掐那表疏,鼻翼夸张地耸动着,鼻孔里哼出一声骇人的冷笑。他一扬手,奏疏从手中松落而下。

李阚心里一抖,偷转了头去窥探刘禅,这个年轻的皇帝已是满脸乌云,仿佛暴风雨即将袭来。他低了头,目光送到了地板上那摊开的奏疏上。

那是这次东吴与蜀汉的会盟誓词,可以看见表疏的几行文字上压着两道清晰的指甲印,那些盟誓文字是:“诸葛丞相德威远著,翼戴本国,典戎在外,信感阴阳,诚动天地……”

李阚一目十行地扫了誓文一遍,整篇誓文没有提皇帝一句,却把诸葛亮豁然抬出来,仿佛与盟的不是两国君主,而是诸葛亮和孙权。深居成都蜀宫的皇帝被很轻易地忽略了,像一缕廉价的破麻,哪里及得上蜀锦的昂贵夺目。

目光幽幽地挪开了,李阚露出了捉摸不定的笑。

※※※

出使东吴的陈震见到诸葛亮时,恰是七月流火的日子,溽暑像一件褪去的棉衣,滞重地摔落下满身的厚重绿意,秋风却似一领薄衫,轻盈地荡起了凉悠悠的半黄枯意。

那时,蜀军刚刚攻克了武都、阴平两郡,这两个在昭烈皇帝与曹操争夺汉中时失去的大郡,重新回到蜀汉的怀抱。西面的武都、阴平与东面的汉中连成一线,从此蜀汉获得了北出陇右的新通道,再不用担心兵进关中会遭到汉中西线曹军的侧击。

这场开疆辟土的胜利是一场惊心设计的大戏,去年底诸葛亮亲率蜀汉中兵围攻陈仓,把长安洛阳一线的魏军注意力全数吸引过来。当魏蜀在陈仓城攻守激烈时,将军陈式却领轻骑潜向武都、阴平,在魏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抵下辩。而当曹魏方面察觉蜀军有偷袭二郡动向,诸葛亮却早已遣魏延北上建威,封住了曹魏援军的南下之路。

诸葛亮率领的中军撤离陈仓,南退散关后,沿途关关设障,把东线驰援的曹军也堵在门外,这一场夺郡之战犹如关门打狗,在援兵绝迹、重兵压境的绝望境地下,两郡守军的斗志土崩瓦解,蜀军没有费多少力气,便一举拿下两郡。

武都、阴平的失守让曹魏上下丢尽了脸,曹睿愤怒之余,在朝堂上把一干重臣狠狠地数落了一番。大将军曹真被严旨斥责,不得已发了狠誓,说必在一两年内兴师伐蜀,期皇帝陛下允臣戴罪立功。

新的战争又将徐徐拉开冰冷的帷幕,魏国丢失的两郡让一些形势和一些心态悄悄地发生了改变,最大的改变是曹魏上下再也不敢轻鄙诸葛亮。从那一年起,诸葛亮和他率领的蜀汉北伐军像游刃的鱼儿,在曹魏的北部疆域来去自如,这让曹魏君臣伤透了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