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才凋敝独木支蜀汉,探病赵云再定北征计(第3/4页)

总用骄傲目光睥睨群僚的庞统来的时候那么安静,脸上永远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孔明,下一局棋如何?”

还有法正也来了,一边漫不经心地观览风景,一边假装着谦和恭敬,口里却咋呼道:“啊呀,孔明,你在这里呢,那帮不服膺主公的王八蛋又被我收拾了!”

……

诸葛亮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也从中间分开了,痛便渐渐地扩散着,让他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孔明,”赵云幽幽地念着诸葛亮的字,“真是要辛苦你了,我们一个接着一个老去,死去,偏留下你一个人……”他声音发哽,泪陡然地一闪,被他死死地吞没了。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然后字字铿然地说:“先帝知遇之恩,托孤之重,纵有万难,亦当一肩当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云震住,他听出这是诸葛亮的心声,没有一字虚假,亦没有一字是空谈。诸葛亮这么说,他必然如此做,没有人能阻挡诸葛亮的信念,上天也不能,纵算是残酷的死亡也只能让他停止追求梦想的脚步,却不足以威胁他的决心。

赵云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孔明再兴北伐,欲有所变乎?”

诸葛亮深思着:“兵出陇右仍为不变之策,只是需做适当调整。”

“先帝昔年争汉中,曾错失武都、阴平,此二郡为陇右后院,若能得此二郡,则陇右后院为我所据。即便再有兵败之局,也不至于一败千里。”

“我也有此意,前番败绩,不得已兵退汉中,皆因前无所据,后无所依,若能定武都、阴平二郡,则得一屏障也。”诸葛亮分析道,“再者,东吴也有北上之意,倘若东西连线,庶几掎角相依,胜算更大。”

赵云叹息:“东吴能与我掎角相依,善莫大焉。”他咳嗽了一声,“只是,北伐一事非一人之力能成,成大业者,当有众力相助。孔明当着意人才甄拔,季汉数年来虽良干凋敝,也一定能选拔出贤才补充缺漏。”

诸葛亮颔首:“子龙所言深合治国之要务,前番虽败军,幸而得一姜维,此人凉州上士,可堪大用。”

赵云瘦削而苍白的脸上浮现着期望的笑:“丞相眼光自然不会有错……”他缓缓地沉淀下心情,哀伤地说,“孔明呐,可恨我再不能随你出征,以报先帝之恩,以复汉家天下,人生之憾,莫大于此!”

诸葛亮心中一痛,想说些安慰话,却觉得徒劳无用,赵云是明事理知天命的玲珑人,他不需要虚假的慰藉。

“孔明,”赵云切切地说,“我便是身不能往,魂也会随从北伐大军,总会看见还于旧都的那一日。”

陡然地,泪水夺住了诸葛亮的双瞳,朦胧的视线让一切都依稀如梦,而那朴质的誓言却清晰如钟磬。

那么多人的希望背负在他肩上,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无论他走得多远,他们的目光都在那最初温暖的地方凝望,像不会消散的阳光,催迫他疲沓的意志,鼓励他松懈的勇气。他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一切都衰谢了,仿佛流逝的年光,只有当初的誓言,宛如磐石,坚毅并永恒。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默默地对自己说,更多的泪淌出来,又回流进心里。

※※※

秋已深了,庭院里花叶缤纷,几个仆役持着大扫帚哗哗地扫落叶。姜维顺着曲折漫长的回廊向前走去,脚下一弯溪流缠绵流淌,水面漂着残红,打着旋,被流动的水冲去了一丛幽深竹林的背后。

姜维一面走一面小心地打量,这就是被无数蜀汉臣僚口耳相传的丞相府么,没有他想象中豪奢堂皇的富贵气。宅院虽然很大,却极普通,屋瓦栋梁少有雕饰,前院的忙碌和后院的安静形成鲜明的两个世界,让人常常生出恍惚的感觉。

他作为魏国降将,短短数日擢升官职,恩封爵禄,入成都面见皇帝,还被丞相请入府邸,待以家人之礼,让多少人青眼有加,羡慕不已,可于他却似踩在薄冰下,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长廊尽头倚着一个人,正低了头去瞧水底潜伏的鱼儿,手里拈着一瓣花,想要丢进水里,却迟迟地没有动。

姜维悄悄地从她旁边经过,她正专注地盯着那一溪水,竟然不知道身边走过一个人。姜维侧着身子走得很是小心,不想惊扰了她,偶尔抬起的目光掠过她的侧面,轮廓纤细如描,脸颊上晕着大病初愈的粉红,他瞧见女孩子的脚边闪闪发光,是一只玉耳珰,也许是她掉落的吧。

“你……”他想了一想,还是好心提醒道,“掉了东西。”

女孩子迟钝地转过了头,水雾般迷离的眼睛里含着诧异:“什么?”

姜维指着地上的耳珰:“这是你的么?”

她朝那耳珰一瞥:“呀,真是!”她慌忙地捡起来,感激地说,“谢谢!”她细心地擦掉耳珰上的灰尘,指头滑着温润的玉,小心翼翼得像在呵护雏鸟的翅膀。

姜维辞让了一声,这才发现她眼角余留着未干的泪痕,莹莹的泪光粘着她透明得一尘不染的皮肤,难道她刚才是在哭么?

“是乔哥哥送给我的。”她低低地说,忽地又觉得不该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心曲,不由得掩饰地一笑。

她慢慢地转过身,清澈的眼睛里显出了一个人,身体不为人知地一颤。

这个人有很年轻的脸,眉毛没有父亲坚挺,却飞扬如雄鹰;眼睛不及父亲深邃,像是宽阔的池塘,大而明亮;鼻子倒是和父亲一样挺直,隆准悬胆,一张口半开半闭,不似父亲抿得很紧,也许是父亲思虑过多,太严肃了吧。

少女把一个青年男子和自己的父亲对比,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奇怪的举动,只是固执地想比一比。

如果说父亲是北辰之星,他就是围绕北辰的卫星,父亲有父亲的伟大,而他有他的光辉。

她不知道,她的脸红了。

“你是谁?”她好奇地问。

突然被一个陌生女孩子问名字,让姜维觉得很别扭。他犹豫了一刹,说道:“我,姜维。”回答很短,像被斩断了的竹子,一截截续不起来。

女孩子专注地盯着他,仿佛在打量一只可爱的小羊,一朵含苞的小花儿,一片滑落指头的树叶,她拥有所有少女的好奇心,对一切新鲜的人或事都会很快陷入痴迷。

姜维被她瞧得窘迫不安,他慌忙低了头,双手不安地在腿上磨蹭。

“姜维,”她念着这个名字,像嚼着一枚甜果,品咂得有滋有味,“你不是爹爹府中的僚属,新来的么?”

姜维没听懂她的话,傻愣着无言以对。

女孩儿被他的呆样儿逗乐了,捂着嘴笑道:“我说你是不是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