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行至水穷处(第2/3页)

只是,魏元忠这一生,自高宗以来已经侍候了四代皇帝,其间多次遭到贬谪,如今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已意气消沉。尤其是此番回朝,眼见扶保天子登基的大臣,一年之内就从宰相变成了阶下囚,更加令他心寒。

因此现在魏元忠简直变成了苏味道第二,做事模棱两可,对于政争从不多置一辞,如今眼见张柬之等人危在旦夕,魏元忠也是一言不发,倒是宋璟年少气盛,出面争执起来。

武三思大怒,斜睨着宋璟道:“照你这么说,要维护天子清誉,对他们的罪行就得视而不见了?”

宋璟捧笏垂眸,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天子:“宋某没有这么说,宋某只是就事论事。前番因王同皎事,朝廷公布说桓彦范、张柬之等人因与梁王政见不合,故而怂恿王同皎刺杀梁王。

这个罪名虽其罪无赦,然其情可悯,无损于陛下与张柬之等人的一番君臣情义。如今若是说桓彦范等人无视陛下尊严,于长街张贴告示,诋毁皇后,桓彦范等人固然当诛,可君臣交恶一至于斯,只怕于陛下的清誉同样有损。臣想不出折中之策,只是为陛下计,不得不言。”

李显哑然,沉默良久,方才说道:“罢了,此案就当作一桩无头公案吧!”

武三思趋前一步,急道:“陛下,那桓彦范等人……”

李显道:“传旨,桓彦范、张柬之等人怂恿王同皎刺杀大臣,事败后受到贬官的处罚,他们不知自省,屡出妄言,非议朝政。将张柬之流放泷州,敬晖流放琼州,桓彦范流放瀼州,袁恕己流放环州……”

李显一口气儿说出了对桓彦范等人的处理决定,稍一沉默,又道:“这几家的子弟,但凡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尽皆流放岭南。并,收回丹书铁券!”

……

桓彦范等人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得到了一群关键人物的帮助,成功地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但是他们真的就有运筹帷幄的本事么?真的就有匹配宰相才能的本领么?未必。

宰相任上,于国计民生方面,五位宰相并无一丝建树。执掌朝政后,他们又忘记了权力究竟来自于谁,竟然只用了一个多月,就与皇帝彻底交恶,把皇帝推到了梁王武三思一边,犯了一个政治上的天大的错误。之后,他们又不肯承认失败,用很拙劣的手段试图反击,结果把自己彻底葬送了。

五户人家,包括八十二岁的张柬之,被驱赶出京城,在士兵的押送下永远地离开了他们曾经辉煌过的长安城。长安城重新归于平静,并未因为他们五人的离开造成什么轰动,百姓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朝堂上的惊心动魄血雨腥风,永远都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唱,唱的人昏昏欲睡。

李重俊穿着一条犊鼻裤,赤着上身坐在树荫下的凉席上,一脸烦闷地喝着酒。李承况从远处走来,李重俊乜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把一碗酒狠狠地灌了下去。李承况也不见礼,在席上随意坐了,向他问道:“怎么,太子有心事?”

李重俊把酒碗一放,恨恨地道:“那安乐越发放肆了,她根本不把我这个储君放在眼里,今天……今天她又当众羞辱我,这还不算,她还说,就算她做皇太女,也比我做皇太子强,当着好多大臣啊,真真岂有此理。”

李重俊说着说着,手又忍不住发起抖来。李承况欲言又止,偷偷瞟他一眼,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过一个酒碗,也为自己斟满一碗,一脸苦闷地饮下。李重俊道:“怎么,你有话说?”

李承况长长地吁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太子……情形真的不大妙啊。”

李重俊神色一紧,连忙道:“这话怎么说?”

李承况道:“宋璟因为替桓彦范等人说话,被赶出京城,贬到并州做长史去了,李朝隐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被贬为闻喜县令了,这事你知道吧?”

李重俊莫名其妙地道:“知道啊,怎么了?”

李承况道:“现在,韦家的韦捷、韦濯、韦播、韦璿等人都被任命了要职,韦后的势力大张,又与武氏一族勾连,谁人能挡?你可不要忘了,安乐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皇后的亲生儿子已经死了,如果韦家继续壮大下去,安乐未必就不可能成为皇太女。”

李重俊冷笑道:“古往今来,就从来没有过皇太女!”

李承况截口道:“古往今来,也不曾有过女皇帝!但是,本朝有了!”

李重俊倏然变色。

李承况道:“太子,你可知道桓彦范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吗?”

李重俊讶然道:“他们不是被流放到岭南去了么?”

李承况苦笑道:“太子,你的眼睛不要只盯着宫里这么大的地方,也该放眼看看天下啦。没错,桓彦范等人被流放岭南了,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威胁任何人了,可是你知道他们落得个什么下场?”

李重俊目光一凛,道:“怎么?他们……出事了?”

李承况长长地吸了口气,道:“张柬之年老体衰,恚恨成疾,刚到新州就一病不起,已然过世了。张柬之已经八十二岁高龄,天年已尽,虽是病死却也算是寿终正寝,幸运得很了。

而桓彦范就惨了,他在押送途中就被梁王的爪牙周利贞追上,命人将他绑起,在砍伐过的竹桩子上拖行,那竹子砍伐过后尖利如刀,桓彦范被拖磨的遍体鳞伤,肉被竹桩刮去,露出森森白骨,活活折磨至死。”

李重俊身子一颤,有些心惊肉跳。

李承况又道:“敬晖更惨,竟被武三思派人把他凌迟而死。而袁恕己则被人灌入有毒的野葛藤汁,一时五内如焚,疼得他以手抓土,指甲磨尽,双臂深深没入泥土,最后竟活活……”

李重俊叫道:“你不要再说了。”

李承况闭上嘴巴,过了半晌,才轻轻一叹道:“斩草除根呐。我只担心,凭着陛下对安乐的宠爱,又一向顺从皇后的话,韦氏继续壮大下去后……,你觉得,韦家的人是希望你做皇帝呢,还是希望有韦家血统的人做皇帝?梁王现在正把持着我朝半壁江山,你说他是希望他的儿媳做女皇呢,还是你来做?到那时,你不但皇位不保,恐怕……下场将比桓彦范、袁恕己他们……”

“够了!”

李重俊厉喝一声站了起来,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眼中闪烁着恐惧而疯狂的光芒。李重俊困兽般转悠了半天,突然又跪坐在地,向李承况急爬几步,乞求似的抓住他的手道:“承况,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