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三章 五水困洛城

洛阳城淫雨连绵。

这些日子晴少阴多,雨水不断,洛水两岸很多人家都进了水。

进入秋季本来应该是粮米丰收、果蔬丰盛的季节,可是因为雨水影响,粮价菜价都大幅上涨。

别人家杨帆不知道,但牛老管事家长子务农、二子种菜,听牛管事唠叨说,大儿子家的庄稼都泡在了水里,不管是否已完全成熟,全家人抢收抢割,还雇了许多短工,所得比去年也少了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二儿子家更不用说了,菜地全泡在水里了,虽说城里现在菜价奇高,很多富有人家也只能吃咸菜,小户人家更是只剩了干米饭,可他也就抢收抢卖了一畦菜,一片汪洋中怎还撒得了种子?

一时物价飞涨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洛阳附近的支流因为连日的大雨都发了疯,五水绕洛城变成了五水困洛城,就在昨日,上游一个县还不得不决了口子,让疯狂的河水泄往乡村,以保洛阳城。

这种官方为了泄洪主动决口的行为,虽然有一定安排,可以提前撤出泄洪区的百姓,不至于伤了人命,可是对于当地百姓的财产损失却是不言而喻的,洪灾之后抚恤赈民又是一桩大麻烦。

宫里几个平时观风赏景的池子早就注满了水,蔓延到了周围的宫室殿基下,玄武门口堆起的沙袋已经快有一人高了,可宫外的水从宫里的排水系统里灌进来,根本无法完全阻止。

武则天犯了大多数老人家执拗的毛病,大臣们已经再三促请,可她就是不肯离宫避险,堂堂皇帝被几场大雨吓得仓皇离宫岂不惹人笑话?她总觉得只要再坚持几天,这雨水就能停,洪水也就泄了。

杨帆身负重任,只好与洛阳府和户部治水官天天守在玄武门上,轮班值宿,时时观测水情,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外界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不时送到他的面前。如今宫城外调集了一批民工在那里筑堤排洪,人来人往的,其实想给他送消息,反而比太平时节要方便得多。

高近人头宽有两步的层层沙袋之上,杨帆披着蓑衣站定,脚下混浊的雨水夹杂着枯枝败叶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脚面,他是赤脚站在沙袋上的,脚背已被浸泡得有些惨白。

“哗!”

又是一阵水响,泡沫迅速破灭,一只死老鼠泡得发胀的身子漂过来,杨帆厌恶地挪了个地方。旁边一个同样披蓑衣的人跟着他挪了几步,继续禀报:“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称病辞职了。不过,我们这边牛志远和马三秦也不得不让出了炙手可热的盐政大权,可谓两败俱伤。”

杨帆凝视着眼前打着旋儿滚滚而去的浊流一言不发。

那人叹了口气,又道:“两面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都要元气大伤。”

杨帆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宗内元老们的意思?”

那人忙道:“是属下个人的意思。”

这人叫王雨辰,中了进士却一直做候选官,这一候就是十多年,家里虽说未到没饭吃的地步,可是对一腔热血的他来说,却是壮志消磨。心灰意冷之下,却被显宗看中,渐渐吸纳进来。

此人自十年前进入显宗,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替一个什么组织做事,直到前不久,杨帆取阅宗内人物卷宗履历时,才慧眼识人把他纳入中枢。十年的时间,此人的一切都已和继嗣堂融合在一起,忠心是没有问题的。

杨帆便笑,道:“嗯!可是你要知道,我们虽然折了两只翅膀,可这两条翅膀本来是压了千斤重担在上面,他们虽能支撑却也飞不高的。如今这场恶斗,只要打败隐宗,卸去这千斤重担,哪怕这双翅膀也受了伤,可一旦伤愈,比现在能发挥的作用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王雨辰欠身道:“是!”

杨帆略一沉吟,又道:“观天部的人意思如何?”

王雨辰眉宇间凝重之色稍去,道:“他们倒是个个拥戴宗主的,不只是他们,咱们显宗各部对宗主的决定都是全力赞成。上一次在长安败于隐宗,大家可都不服气呢,早想再与他们较量一番,分个雌雄。”

杨帆颔首,嘴角轻轻逸出一丝微笑,道:“那就好。”

现今的显宗上下,可谓同仇敌忾。哪怕是那些有着浓厚世家背景的属下,暂时也摆脱了背后家族的影响,或者对家族阳奉阴违,实则对杨帆的决定全力支持。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自主意识的人,在继嗣堂多年经营,更有了自己的利益圈子,如今他们与继嗣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不同进同退的道理,如此一来,杨帆对显宗的掌控力也是越来越强。

在杨帆心中最重视的还是观天部,他觉得观天部作为中枢之天枢,是整个继嗣堂的灵魂所在。可惜的是,以前在一手创建了继嗣堂的姜公子面前,因为姜公子的太过强势以及他所拥有的无上威望,观天部从未发挥过应有的作用。

而杨帆则不然,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智慧可以超越一群智者的智慧,哪怕这个人再如何英明神武,人力有限,一个人的精力,怎可能日理万机而无一疏漏,所以他现在已经加强了观天部的作用。

尤其是显隐二宗这次争斗竟然引入了官府的势力,这引起了七大世家的极大忌惮,一些一查就知道有七大世家背景的人正在迅速退出,抹杀他们在继嗣堂的一切痕迹,避免受到牵累,这些强力人物退出留出的权力空白,正需要观天部这批人去填补。

这些人个个都是才智卓绝的人物,可惜一直以来都只有参谋谏议之权,而且宗主几乎从不采纳,如今突然能做一些具体的事情,真正地掌握到权力,他们不竭诚拥戴杨帆忠于杨帆才怪。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任他几路兵来,我们只管向他们最薄弱处捣去!哪怕暂时吃些小亏,只要粮储那边叫咱们找到一个突破口,剩下来的就全由咱们做主了!你回去告诉他们,不要在意隐宗在别的方面对咱们的挑衅攻击,咬住他们唯一的破绽,一定要让他们伤筋动骨!”

“是!”

王雨辰眯起眼睛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举步向远处走去。那儿正停着一艘小舟,洛阳城里御道行舟,这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了。他是扮成运送沙石的工头儿来的,暂时还不能走,只能待那几艘运沙石的小船全卸完了货才好离开。

杨帆方才指指点点,好像在告诉他哪里需要加固,哪里还需要多少沙石,这时分开,杨帆也自去城头,与今日坐镇玄武门的值宿旅帅黄旭昶见面去了。

显隐二宗斗得如火如荼,为何七大世家只是规劝、威胁,甚至不得不坐视他们火并,却只是撤出了自己的直系子弟免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