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杀而杀

吐蕃内相勃论啜骑着高大雄壮的番马慢悠悠地走着,走到大相钦陵府前时,不觉便往门口瞧了一眼。门口正有一帮人和一辆车停在那里,即便没有这些人,路过当朝大相的府邸,他也会下意识地瞧一瞧的。

他看到大相府的管事把一群人送到门口,掩了房门,这些人便押着那辆空车,迎面向他走来。这群人中间站着一个头截圆檐番帽的男子,他的武士上前哄赶,令那些人靠边行走时,这人走到路边,抬头向他的队伍看了一眼。

就这一仰脸,勃论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把杨帆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勃论啜的目光已经从那人脸上掠过了,倏然又闪回去,双眼蓦地睁大。

“好熟悉的一副面孔!”

勃论啜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是模糊地感觉,不是在王城里见过。那就更奇怪了,他并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而这个人……

勃论啜突然一勒马缰,他想起来了!

他记起了那人的容貌,他是在东突厥可汗骨咄禄的汗帐里见过!

这人是突厥人,是突厥可汗的侄子,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一俟想起曾经见过他的地方,就想起了他的身份。

勃论啜疑窦顿起,突厥和吐蕃之间同样有战争,只不过眼下算是同心协力,共同应付他们最强大的敌人:唐。

一位突厥王室子弟来到吐蕃,这本是一件十分隆重的事情,为什么赞普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突厥王子做平民打扮?为什么他鬼鬼祟祟地从大相府出来?

勃论啜越想越是不安,因为他勒住了战马,整个队伍都停下来,他的随从不知道内相大人有什么吩咐,急忙跑到他身边,勃论啜从马上弯下腰去,小声道:“你可看到了方才拥着一辆空车从大相府离开的那群人?”

那随从管事连忙点头,勃论啜道:“带两个机灵的跟上去,看他们何处落脚,千万小心,不要叫他们发觉。确定地方之后,留人看守,你速来报我!”

那管事见他神情严肃,不敢怠慢,连忙带了两个人往回赶去。

勃论啜带了人护送那两只花瓶回府,把花瓶安置好后,管事就跑了回来,他已经跟踪到了那些人的落脚处。勃论啜打发虞青山等人离开,立即换了一身便服,又吩咐数十名武士一律换了便服暗藏利刃,随他离开了府邸。

勃论啜赶到牛鍪等人落脚处,便在附近商铺里隐藏起来,耐心地等候着,傍晚的时候,勃论啜看到这些人离开寄宿的客栈,到附近的饭馆里吃东西,勃论啜再次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便把府中武士大多留下严密监视,自己立即赶去王城。

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在巨石垒成的雄壮的王宫里接见了内相,这座巨大恢宏的城堡兀立于红山之巅,雄壮之极。

吐蕃王今年刚刚二十岁,看起来有些文弱,肤色白皙,带着些忧郁的气质。

内相勃论啜把他所见到的一切向吐蕃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又把现在还被他关在地牢里的熊开山的话对吐蕃王说了一遍。

吐蕃王听了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喃喃自语道:“钦陵……这是要干什么?”

勃论啜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吐蕃王越想越是不安,从他幼年时起,就是禄东赞和钦陵父子摄理国政,如今他已成年,但是禄东赞是一位名相,钦陵尤胜乃父一筹,不但治理内政极为出色,领兵打仗更是战无不胜,在国内享有崇高的声誉。

现如今,钦陵的噶尔氏家族已经控制了吐蕃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兵权,其威望甚至超过了赞普的王族,如果不是赞普之位的世袭罔替制度早已深入民心,没有人觉得王位也可推翻,恐怕他的王位都将不保。

成年后的吐蕃王对这位权相深怀忌惮,这几年论钦陵领兵出征的机会少了,就是因为吐蕃王不想让他有机会掌握更多的军队,掌握更大的权力。

吐蕃王在异常空旷的大殿上踱了一阵,缓缓站住脚步,幽幽地道:“如果……,乌质勒的部落并非诈降,这件事是否可以解释?”

勃论啜小心地道:“赞普是说?”

吐蕃王冷冷一笑,道:“如果,乌质勒所部确是有心归降,遣使来见,却被钦陵把人截走,问明真相后把人绑来,说他得到情报,乌质勒实是诈降,难道不可能么?”

勃论啜道:“这个……,乌质勒若降,与我朝大大有益,大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吐蕃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哼道:“明知故问!”

勃论啜哈了哈腰,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吐蕃王知道他是忠于自己的,只是不想从他嘴里说出钦陵有不轨之意,便道:“本来是说不通的,可是如今再加上那个突厥王子的神秘出现,居然连我都蒙在鼓里,这件事就不无可能了。”

勃论啜没有答话,只是听着,吐蕃王阴沉地道:“钦陵一直有不轨之心,不过他虽掌握着兵权,可是想调他们反我却是不太可能……”

勃论啜道:“是!赞普天下归心,他可以利用赞普赐予他的权利征战四方,诸将士自然莫不从命,可是如果他想把这口刀掉过来刺向赞普,这口刀是不肯答应的。”

吐蕃王傲然一笑,道:“可是,如果乌质勒率东突厥十姓部落投奔我朝,而被钦陵所用的话,这口刀会不会听他的话呢?”

殿上顿时沉默起来,虽然大殿非常宽广,气氛却异常的压抑。

过了许久,吐蕃王才道:“可惜,乌质勒的使者并不明白他有这份野心,既然投靠,当然要投靠我,我能赐予他们地位和领土,而钦陵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勃论啜见赞普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方才接口道:“他凭着父子两代的经营和屡立战功创下的威望,虽然不能势压赞普,却也令赞普轻易动他不得,如果十姓部落为赞普所用,此消彼长,他的势力就会一落千丈,所以,既不能为己所用,他就蓄意破坏乌质勒的投奔,还一再恳请赞普立即发兵攻打大斗拔谷。”

吐蕃王点点头,得意地一笑,道:“幸好,大斗拔谷之内是他的部族驻牧之地,为了不让他再度领兵,我没有答应,否则……险些就中了他的奸计呀。”

勃论啜道:“赞普英明!”

吐蕃王想了想道:“这位突厥王子,看来就是他与突厥人接洽的信使了。东西突厥虽是同根,可是由于汗位之争,反而势不两立。钦陵见我不肯发兵,就怂恿东突厥出手,只不知……他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

说到这里,吐蕃王的目光再度变得阴沉起来。

勃论啜想了想道:“怕只怕,十姓部落在东突厥的压迫之下,被迫答应臣服于他,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