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章 献祭者舍我其谁(第2/3页)

有争才能成制,有制才能顺势,这已是英华朝野共识。但这争是有界限的,尤其在政事之权上。英华现在的格局是几十年来一步步走出来的,不能随便大动。政事堂和两院这种既定格局要改,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周煌当然得朝最坏的结果想。

这一系列推演里漏了皇帝,有皇帝在,能抑止党争之弊,让其不妨害国家吗?

这就要说到此事的第三点了,皇帝会怎么看政事堂与两院格局之变?

联系到华夏一统后的十多年来,皇帝屡有收权之迹,答案不言自明。皇帝怎么能容忍两方携手掌大局,自己却被挤到边缘去呢?非但皇帝不能忍,大多数国人也不能忍,尤其是没有选人资格的一般民人。

在这些人看来,这个国家是仰赖皇帝圣明,好日子就算不是皇帝赐下来的,也是皇帝领路,带着他们挣来的。你们官僚和院事老爷们,一头狮子一头老虎,就是想着把唯一能制你们的皇帝赶跑,然后就能联起手来,肆无忌惮地吃人了吧?

什么?你们是为以后着想?现在皇帝圣明,不等于以后的皇帝圣明?谁管以后的事?你们这些读书人,就喜欢拿以后怎么怎么样来忽悠人。伸张自己的利就得如此?咱们老百姓除了吃饱喝足,不被人欺,还能有什么利?这还需要伸张么,一头猪都知道的事啊!

上有皇帝,下有小民,该都是不能容这般党争的。

让周煌对此事心惊肉跳,下意识就反对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此时英华官僚多重名节,就如青木昆阳所述,宋风复兴。英华官员待遇直追宋时,贪渎虽有,却只盛在海外,而且程度远不如旧世。

英华开今人世,立君民相约之国,受天人大义熏陶长大的士子们都有一股天下在我的责任感,再有儒家在民以及天庙和报业舆论兴盛的背景,社会对个人品德也非常看重,因此官员们都以君子之德为准绳。君子之德里,群而不党是很重要的一条。这不党不是说不结党,而是说不以党涉政事,而是以中庸本心治政。

英华官场当然不是清澈的,君子之德也是面上的东西,但至少大环境的风气如此。因此结党这事,一旦身为官员,就会非常谨慎了。诗画词曲学术等等会社那是无碍,可类似同乡、同窗这种会社,在英华官场上虽有,却都很低调。

大家都清楚,这类会社利于结党谋利,用来联谊也就罢了,搞更深的东西,顾忌很深。国中报纸最喜欢刺探这类情事,都察院也最喜欢从这类关系入手去查请托徇私之行。

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周煌都视刘纶的提议为毒蛇之信,连带对本很尊崇的刘纶也无比憎恶了。

周煌镇定下来,对刘纶冷声道:“刘院事,刘总祭,你这是要祸乱天下啊!哦,我忘了,你本就祸乱过一次了。”

年过五十,宽额方脸的刘纶一身正气,深邃目光中满是平静,身上那股天庙的出尘之气浓郁无比。

听周煌唤他总祭,还提起往事,刘纶淡淡一笑:“周朝散(周煌爵位是朝散大夫),天下之所以得兴,之所以能进今人世,就在人人伸张己利,看起来就是万马奔腾,尘烟喧嚣,就这点来说,天下一直在乱,只不过乱中有序而已。”

“十年前的旧事正是如此,我不出头,天庙也总会有人出头,当时不出头,他日也会出头,当事不出头,它事也会出头。我能出头担此事之责,还能抑害,待他人他时它事出头时,就不是那般情景了。”

十年前,南北虽一统,却隔阂诸多。那时同盟会已散,南北事务总署已散,除了政事堂还能注意着维持南北相融之局外,南强北弱,强食弱肉的格局渐渐显现。毕竟那时除了山东外,其他地方还处于“训宪”状态。

不仅江南岭南工商以资本凌压北方,政事堂在诸多事情上也有歧视之举,矛盾最突出的是文教事。北方士子受到严苛审查,能进入朝堂中枢的很少。北方的学校比南方多了讨伐旧世之罪的诸多课程,课本也是另编的。朝堂鼓励南方学界到北方办学,而北方自己办学却受到诸多限制。

在这个大背景下,十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河南开封府几家小学的迂腐夫子,不满朝堂所定蒙学教材里对满清康熙皇帝的彻底否定,义愤之下,给学生们宣讲《康熙圣训》。讲了大半年才有人告发,开封知府以违朝廷学理大义之罪抓了这些夫子,还准备将此案列入大判廷审理的范围。

知府之行不仅激起了开封学界的反弹,夫子们纷纷罢课游街,连带不少中学的学生们也鼓噪起来,演变为一场骚乱,起了好几场大火,死伤二三十人。

这些不仅知府暴跳如雷,河南巡抚也强硬以对,准备大治开封师生之罪。正当一场风暴即将徐娟河南时,在河南巡行的刘纶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刘纶是天庙巡行祭祀会的总祭之一,本不该干涉俗事的。但他在北方多年,对南北人心之差感触很深。他认为官府此举太过草率,更有拿着清算满清之罪的大棒便利行事之弊。

此事不过是小事,就该以文对文,以民对民,官府没必要这么急地出头,让事态节节升级。眼见会演变为一场南北人心大风暴,为了挽救时局,他再也顾不得天庙戒律。

尽管刘纶站出来前已宣布脱离天庙,但他是天庙圣宗巨擘彭维新之徒,彭维新去世后,圣宗在他的领导下发展迅速,已成为天庙一大分支,根基深深扎在了教育体系。他这一出面,事情就变质为天庙涉政。

天庙分支已经多,即便巡行祭祀会表示刘纶已出天庙,言行与天庙无关,底蕴深的分支也都审慎地沉默不言,但圣宗仁宗等天庙依旧有不少祭祀出面找报纸说话,声援刘纶,国中舆论大噪。

此事最终招来皇帝出面,而结果让国人心惊肉跳,皇帝挥起大棒,没放过一人,通通有罪!

讲康熙圣训的开封夫子被全划拉到大判廷,等着他们的是一顶顶汉奸帽子和几年不等的汉奸罪。皇帝不治夫子学生上街之罪,但上街后的打砸烧都算在他们头上,夫子被治教唆之罪,具体动手的依刑案重处,放火的三人更被砍了脑袋。学生们虽未成年,却都判了流遣,押去辽东“劳动改造”。

官府这边,下到知府,上到巡抚,都因事前不查,事后轻率妄为而被摘了帽子和爵位。国法院专案廷还判了他们以及相关十多官员一年到三年不等的囚刑。

刘纶这边则被扣上了鼓动天庙涉政,违反《宗教令》等多项罪名,被判十年囚刑,出面说话的天庙祭祀也一个没放过,这就是十年前让国中人人萧瑟的刘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