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见温行依旧垂眸不语,叶酌站在背面也看不出他怎么想的,只能自个绕了个圈晃到温行前面,压低了脊背,道“来,我背你。”

温行僵在原地。

叶酌强硬的把他背起来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一背还真的背出了问题。

温行虽然身形清瘦,却也是个高的成年男人。而叶酌百年不用剑,吃喝玩乐睡五毒俱全,当年手稳得剑劈层云,现在也就拿着菜刀杀杀鸡剖剖鱼了,身体虚弱的和人间被包养的小白脸别无二致,说他手无缚鸡之力都是抬举他,简直就是行走的‘治肾亏不含糖’广告素材,此时背着个人,走着一脚深一脚浅的,险些滑倒。

温行也从来没给人背过,完全不得法,腿也不环着手也不使力,僵硬的像一块板,他一直盯着叶酌脊背衣服上的一小块花纹,被他掂的一惊,睫毛颤了颤,扭头不自在道“放我下来,我能走。”

叶酌回头看了他一眼,温行偏着头,看不见表情,他一掂量,真给人放下来了。

温行咬着下唇,垂着眼帘接着的往前走。

叶酌站在后面,瞄了半天,确定温行看不见了,这才从袖子里掏了一打符,一张张的看。

山间雾气升腾,湿气很重,叶酌呆了片刻,已然笼了一袖的雨意,符文也打的半湿。。

他把剩下的神行符挑出来,这种复杂的符向来精贵,挥了一下,意料之中的没用了,于是仙君一边叹气一边挑挑拣拣半天,好不容易挑出了几张画着玩儿的”大力金刚符”,确认了温行背对着他,便将左手伸进右边里衣,从大臂一路贴到虎口,左边也如法炮制,还搞了两张在腰上,末了拢了拢衣摆,咳嗽两声,把符全部藏在衣服下面,假装无事发生,又偷偷的瞄了一眼前面的温行。

温行丝毫没有留意到后面的骚操作,实在是他如今行走已经足够勉强——要说这位下泉的长老确实是个别扭逞强的个中好手,明明叶酌个大活人杵在这,看着也不会丢下他不管,他就是不求助,即使摸着墙壁走的像是乌龟爬,叶酌看着对方喉结一动,确定他又咽下了一口血沫。

他一边快步跟上,一边问塔灵“刚刚摸到他的脉了吗?看的出来什么问题吗?”

“看不太出来。”温芒道“我觉着他的筋脉很奇怪,好几处行气的时候都有堵塞,仿佛从中间断了一样,虽然很强,但一旦他用上全力,气血就逆行。后遗症十分严重。”

叶酌道“可是经脉断了,修为就废了,也修不了炼,魔修又不是神仙,他修为哪来的?”

温茫迈着小短腿“那就得靠您去套话了。”

温行已经行道了墙壁边缘,期间连看都没有回头看叶酌一眼,他步履蹒跚,似乎真的打算自己走下山。

叶酌又问“你说我不管他,他要走多久?”

温芒计算了一下“最近的城池应该是江川了,要走到江川,除非中途恢复修为,不然不吃不喝不睡,起码走到过年吧。”

“这也太惨了吧,在山上过年的话就没有人给他发压岁钱了。”叶酌叹气,理了理衣摆确定藏好了一身的符,半真半假的抱怨道“都说儿女都是债,怎么没人告诉我捡来的徒弟也是债啊?”

温行在一次回到叶酌背上的时候,下巴上已经汇聚了小小的汗滴,滴下来立马打湿了叶酌肩上的衣服,他用的布料是昂贵吸水的丝棉,只留下一点水渍。

这个突然的腾空让温行有些怔楞,叶酌也不指望他配合了,拽着他的手环过自己的脖子,托住腿。反正温行也没力气挣扎了,这般固定,也不怕他掉下来。

随后他背过一只手,把伞塞进温行的怀里“会打伞吧?”

温行一声不吭的接过伞,呆在他背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的极轻极缓,叶酌几乎感觉不到。

叶酌疑惑道“长老?”

温行极浅的嗯了一声。

先前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不觉着,这山其实是有些泥泞的,除了山顶上那个仪山娘娘的庙宇,并没有什么人活动的痕迹,满山都是四五个人高的毛竹,他们行走在林中,雨水给竹叶隔离了大半,只有少少的雨滴落了下来,但山间升腾的雾气却是半点不少,远处一片雾白,看不真切。

叶酌怕妖修意识到不对找回来,完全不敢放慢速度,于是把跟着的温芒挪到前面“带一下路。”

温芒往前面窜了两步,两人一塔静默了半路,期间温行安静的和死了一样,叶酌怕袖子里的符咒掉出来丢脸,也小心翼翼的走路。

行了约半里路,叶酌背后终于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低声的呢喃,若不是叶酌的耳朵就靠着温行,大概什么也听不见。

“你知不知道……”温行问,他丝毫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完了下半句“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酌一哂,心道”你还能是什么东西?你是本宫白捡到的,天下掉下来的便宜徒弟嘛。”

然而他嘴上却拐了个弯,笑眯眯道“你是下泉的雪松长老啊。”

听到这句话,温行忽然极浅的笑了一下,尾音内敛,说不清是好笑还是自嘲,这是他第一次在叶酌面前笑,如果不是被背着的话,叶酌其实是可以验证美人笑起来有没有卧蚕的。

温行很轻,很慢的,不带任何语气的,仿佛在描述一个完全无关的事物“我是魔修,恶贯满盈,天下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修。”

叶酌心道”又来了又来了,你又不杀人放火,踏踏实实遵纪守法,魔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敏锐的感觉到温行的状态不是那么好,他到底怕再刺激他,只能很平静的说“我知道,我听见宋章庭说了。“

闻言,本来僵在叶酌背上的温行稍稍动了一下,他的脸微微往下,似乎想把脸藏进叶酌层叠的衣服里,然而这种动作显然不是那么适合他,他一动,叶酌背上的体温就很明确的,透过初秋的薄衫传导了过去,让两个都不那么习惯接触别人的人,一时都僵住了。

叶酌重复“我知道,魔修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行似乎杠在这个问题上了,沉默片刻,他又问“你知道,魔修到底是什么吗?”

叶酌心道“我能不知道吗?天底下还有比我更知道的吗?”

然而口头上,他只能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这个话题是避不开了。”

——其实就和化脓的伤口一样,就算尽力不碰,也依旧会痛,倒不如挑开了那层欲盖弥彰的疤,让脓血干干净净的流出来,在敷药治愈,虽然疗伤的过程疼些,慢些,总还是往好的地方发展。不至于到了最后,受伤的连同周围的一片,都要给这腐化的陈伤影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