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亦师亦父(第4/5页)

“我该派你去的,”红衣主教开心地说,“你可以给克雷芒教皇一笔贷款。”

干吗不呢?他了解资金市场;也许可以做出安排。如果他是克雷芒,他今年就会借上一大笔,好雇佣军队来守住他的领土。也许已经为时太晚;要对付夏季的战斗,就得赶在圣烛节[3]之前招兵买马。他说,“您不打算在您的司法权之内来启动国王的案子吗?让他走出第一步,然后他就会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想要他所说的那样。”

“这正是我的打算。我想要做的就是在伦敦设一个小型法庭。我们要做到出其不意: 亨利国王,这些年来,您的生活似乎处于一种与法律相违的状态,跟一个并非您妻子的女人住在一起。他讨厌——恕我冒昧——别人说他有错: 而我们则必须坚定地置他于这种境地。他可能会忘记最先感到良心不安的是他自己。他可能会冲我们大嚷大叫,并在一怒之下马上回到王后身边。此举不成的话,我们就得让那项特许被废除,要么在这里,要么在罗马,一旦我成功地让他离开了凯瑟琳,我会马上让他娶一位法国公主。”

不必问红衣主教是否具体考虑好哪一位公主。他的脑海中有不止一位,而是两到三位。他从来不会生活在某种唯一的现实里,而是生活在灵活的、暗影重重的外交可能性之中。尽管他恳求亨利忘却自己良心的不安,以尽力维持国王与凯瑟琳王后的婚姻以及与西班牙皇室的关系,但与此同时,他还要筹划另一种可能: 国王良心上的不安必须得到关注,他与凯瑟琳的婚姻实为无效。一旦认可了它的无效——过去十八年的罪孽和痛苦也随之一笔勾销——他将重新调整欧洲的平衡,让英格兰与法国结盟,形成一个与年轻的查理皇帝——凯瑟琳的外甥——相对抗的权力集团。而各种结果都有可能,各种结果都能对付,甚至通过巧妙运作而使其如他所愿: 祈祷与施压,施压与祈祷,到头来发生的一切将会冠以上帝的意图,一种经由红衣主教的有益修正而被重新设想、重新描画的意图。他以前常说,“国王将如此这般。”接着又说,“我们将如此这般。”现在他说的是,“我要做的就是这样。”

“可王后会怎么样呢?”他问,“如果他抛弃了她,她会去哪儿?”

“修道院里可能很舒适。”

“也许她会回家,去西班牙。”

“不,我想不会。它现在是另一个国家了。从她踏上英格兰至今,已经有——嗯——二十七年了。”红衣主教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她来时的情形。你知道,她的船因为天气而耽误了,她在海峡上颠簸了一天又一天。老国王骑着马长途跋涉,一定要去迎接她: 当时她停留在道格默斯菲尔德,在巴斯主教的宅邸,没有马上朝伦敦进发;那时正值十一月,没错,还下着雨。国王驾到后,她的家人坚持要依西班牙之礼而行: 在新婚之日被丈夫看见之前,公主不得掀开面纱。不过,你是知道老国王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出生的那天或前后,一生都在反叛、东躲西逃的老国王正在为那难以企及的王位奋力打拼。沃尔西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他自己见过、亲眼目睹了那一切,而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如此,因为只有经过他非凡的头脑认可、只有他的眼光觉得满意,刚刚过去的历史的面目才能得以呈现。他微微一笑。“老国王呀,在他晚年的时候,一点点小事都可能让他起疑。他假装勒住缰绳,回头向他的卫队发令,但随之他就纵身一跃——他的身形仍然很矫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并直通通地对西班牙人说,他一定得看看她的面容不可。这是我的国家,得遵守我的法律,他说,我们这儿不许戴面纱。我为什么不能看她,难道我被耍了,难道她很丑陋,难道你们是想让我儿子亚瑟娶一个怪物吗?”

托马斯心里想,他的威尔士语模仿得并不像。

“当时侍女们已经让小姑娘上了床;也可能她们只是这么说,因为她们觉得只要上了床,她就可以避开他,就安全了。可这根本就行不通。亨利国王大步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那架势像是打算掀开被子似的。侍女们将她包裹了一下,不至于有失体面。他冲进她的卧房。一见到她,他的拉丁文顿时忘得一干二净。他口里支支吾吾的,像个口吃的小孩子一样退了出来。”红衣主教呵呵笑了。“后来,当她第一次在宫廷里跳舞时——我们可怜的亚瑟王子笑眯眯地坐在台子上,而小姑娘却在椅子里几乎坐不住——由于没有人会跳西班牙舞,她就让自己的一位侍女做舞伴。我永远都忘不了她转头的动作,还有那迷人的红发披在一边肩膀上的那一刻……所有见过那情景的男人都会想象——虽然那支舞其实很庄重……哎呀。她当时只有十六岁。”

红衣主教仰天望去,托马斯说,“上帝饶恕您吗?”

“上帝饶恕我们大家。老国王经常为自己的欲望而忏悔。亚瑟王子去世了,过了不久王后也离开了人世,当老国王发现自己成了鳏夫时,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娶凯瑟琳。可是……”他抬了抬威严的双肩。“你知道,在嫁妆的问题上他们谈不拢。她父亲费迪南是一只老狐狸。他会耍各种手段,赖着不肯掏任何钱。但我们现在的国王陛下在他兄长的婚礼上跳舞时,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不过我相信,就在当时当地,他已经迷上了她。”

他们坐在那儿,一时沉浸在思绪里。很悲哀,他们两人都知道这很悲哀。老国王既不愿放弃那份他自认仍然该得的嫁妆,又不肯在她守寡后付一笔赡养费打发她走,于是便冷落她,既把她留在宫廷,又让她孤苦伶仃。但另一方面也很有趣: 小姑娘在那些年里建起了广泛的外交关系,学会了在不同的利益方之间巧妙权衡、为己所用的本领。亨利娶她时,才十八岁,是个心无城府的年轻人。他父亲刚刚辞世,他就将凯瑟琳娶为己有。她年龄比他大,多年忧心忡忡的生活使她的性格变得持重,神情显得淡定。不过,真正到手的这个女人比他记忆中的要苍白;他贪图着他哥哥曾经拥有的东西。他感觉到她的手在轻轻颤栗;在他十岁那年,当她的手扶在他胳膊上的时候,也曾经这样颤栗。仿佛当时就很信任她,仿佛——他告诉过他的密友——她明白自己从来就不该是亚瑟的妻子,除了虚名之外;她为他——老国王的次子——守身如玉,她美丽的蓝灰色眼睛转向他,脸上带着温顺的笑容。她爱的始终是我,国王常常说。七年左右的处世之道——如果可以用这个词的话——使我不能接近她。但现在我不必惧怕任何人。罗马已经特许。文件都符合规程。该结盟的已经结盟。我娶了一位处女,因为我可怜的哥哥没有碰过她;我以我的婚姻与她的西班牙亲人结了盟;不过重要的是,我是为了爱而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