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致庸会意,摆摆手示意顾天顺先退下去。看顾天顺走远,致庸“啪”一掌击在桌上,忍无可忍道:“茂才兄,自打复字号陷入绝境,我就在想,自我祖父贵发公开始,乔家在包头就广施仁义,以吃亏为福,向来和相与都处得极好;这次出了这么大事,达盛昌把复字号都装进去了,为何竟没有一个相与来给顾大掌柜、给我大哥透一声信儿?我们乔家到底在包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茂才默默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致庸、茂才由马荀引着到了齐三斗的家中。齐三斗一见他们,当场跪下磕头。致庸赶紧把他扶起道:“昨日醉酒不方便,到底何事,你只管开口明说。”齐三斗含泪道:“乔东家,我借了复盛公钱庄五十两银子做本钱,发卖一点针头线脑,说好了一个月二厘五的利,三个月归还,可是银子一借回家,父亲就生病,拿去吃药,全花掉了。可叹我父亲人也没保住,银子又亏了,现在家里一无所有。顾大掌柜见我迟迟不还钱,便说要收了我家的房子。乔东家,欠债还钱自是天理,但求东家高抬贵手,再宽限些时日,暂时不要收房,留着这几间破草屋给我和有病的老娘藏个头……”

致庸大惊道:“你家中还有一位生病的娘亲,顾掌柜他们就……”齐三斗点点头,哽咽地指指内屋道:“老娘卧床,否则也当拜见乔东家。”致庸道:“如何是她拜见我,当然是我等年纪轻的拜见她。”齐三斗一愣赶紧道:“哪里敢啊,只怕里面太埋汰,脏气冲了乔东家。”

致庸摇头,径直一掀门帘进了里屋。只见一老妪在炕上躺着,直喘气,费力地抬头向外:“儿,是谁来了?有没有捎来吃的?”齐三斗看致庸一眼,惭愧地低下头。致庸眼圈一红,走上前去,拉着老妪的手道:“大娘,我是乔致庸,是你儿子生意上的相与,我看你老人家来了。”“你是谁?我儿子生意上还有你这样的相与?”老妪颤抖地摸索致庸的手,忍不住落着泪又道:“看看我们这个家,被我们两个老病人拖累的,也没什么东西招待你,你坐呀!”“好的好的,大娘,你多保重。”说着致庸放下老人的手,扭头走了出来。

一出内屋,致庸便怒道:“你们家都过成这样了,我们还向你催逼那五十两的欠银,简直不是东西!这样吧,那五十两银子的本利我不要了,这里还有二十两银子,你拿去给老人治病,不够了还去复盛公找我!”说着他将银子往齐三斗怀里一塞,转身就走。齐三斗大惊,赶上去给他跪下哭道:“乔东家,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没有别的,只有一点穷心,就让我给您磕个头!”致庸猛地拉他起来,眼圈红道:“兄弟,别这样,咱们都是生意人,你不过赶上了背字,以后你转了运,兴许会做比复字号还大的买卖,到那时候你有了钱,也会像我一样待你的相与,是不是?”齐三斗闻言激动道:“乔东家,我一定记住您的话,好好给母亲治病,以后好好做生意,有了钱一定还复字号的银子!”致庸鼓励地笑道:“那好,咱们一言为定,我等着你发起来,还我银子!”

致庸回到复盛公,顾天顺便急急赶来,一进门,见致庸目光冷冷扫来,咽下了要说的话,换了个口吻道:“东家,门口又来一个范相与哭穷,这次是一千两银子,您看如何是好?”致庸没做声。茂才微笑道:“这事好办,你打发马荀去处理就得了,他今天和东家一起出的门,知道东家的心思。”顾天顺一愣,看看致庸,致庸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顾天顺转身退下。致庸看着茂才道:“你是不是感觉马荀可用?”茂才点点头,但忽然又摇摇头。致庸笑道:“试玉要烧七日满,辨才须待三年期。茂才兄的意思是不是还要看?”茂才道:“也不全是。即使他可用,也要看你能否留住他。”一句话提醒了致庸。

“塞外的风情毕竟与中原大为不同啊!”致庸和茂才一边在街上逛着,一边忍不住感慨。茂才笑笑,把目光投向路边晒太阳的几位老人。致庸心中一动,径直走上前去,深施一礼,与他们攀谈起来。致庸只说自己是山西来的客商,想跟复字号做些生意,出来打听一下复字号的口碑如何。这些老人闲来无事,七嘴八舌地讲起来:“这复字号可不比从前啦,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当年复字号老掌柜乔贵发那样,你买一斤胡麻油他给你一斤一两的事,再也不会有了……”一个老人说得起劲,将手中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告诉你,就这一阵子,连复字号卖的胡麻油都不香了,掺了假!”旁边一个老人附和道:“是这样!昨晚上我儿媳妇还说呢,怎么这复字号通顺店的胡麻油一股子陈年棉籽油的味儿!”致庸听得又惊又怒,向几位老人一躬到地。刚要走,却见一个老人赶上几步拉住他又叮嘱道:“年轻人,我多说一句啊,你跟现在的复字号做生意可要小心点了……”致庸连连称谢。

致庸怒冲冲地和茂才赶到复字号通顺店时,偌大的店堂冷冷清清几乎没人,惟见一个无赖兮兮的伙计正和一位老人拉扯争执。老人一见致庸他们进来,赶紧道:“客官瞧瞧,这里的胡麻油不香,我不愿意买,这伙计就这样扯着我。”那伙计一点不怕,继续扯着老人蛮横道:“老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说我这麻油搀假不香,就是败坏本店的名誉,我当然要揪着你理论。”

致庸气极了:“还不放手?一点规矩都不懂吗?”那伙计脸一横:“你敢管大爷我?你是哪里来的葱啊?”茂才喝道:“放肆,这是乔东家,叫你们掌柜出来!”那伙计一惊,立刻松手,但仍悻悻然地打量着他们。致庸满脸通红,回身对老人拱手道:“老人家,让你受委屈了,在下是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致庸,本店的东家。这个伙计刚才对你无礼,是致庸用人无方,我这里给你赔罪了。”老人心颇善,赶紧道:“哎哟,这可当不起。乔东冢,其实这位小兄弟也没怎么着我,你别责罚他。”正说着,通顺号的李掌柜赶了出来,~见致庸,吓了一大跳,赶紧道:“东家,您来了?对不起,这张二狗是新来的……”致庸不理,回头对张二狗道:“你懂不懂规矩?客人来买东西,当然要货比三家。你的货不好,人家可以不买。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你学过徒吗?复字号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伙计?你马上辞号!”那张二狗大惊,但仍很强硬地哼了一声,转身跑走。老人看看这架势,反而跺跺脚为张二狗求情:“乔东家,可别这样,不能因为我一个老而无用的人,砸了那位小兄弟的饭碗!”致庸回头道:“老人家,家有家法,店有店规,怠慢您了,先请回吧!”老人叹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