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老爸,又没老大(第2/4页)

——这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态度。可杨朱的态度却会是:“张三就是张三,这件事是张三在外国挨了某某人的打,不是周人在外国挨外国人的打。”

所以,在杨朱的眼里,张三和李四都是实实在在的个体存在,而周国、周人,这样的东西却是虚的,是“伪”的,是“人为”的概念。所以,杨朱说:“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应该‘为我’。”——孟子刚才说的“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就是批评杨朱的这个观点。

孟子在这个批评之后不是还把杨朱和墨翟一起骂吗,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如果“禽兽”这个词不含贬义的话,那么,把杨朱说成禽兽倒也并不算错。杨朱就拿人类和动物作过比较,他说人的爪牙没什么厉害的,比不过老虎,腿脚也不灵,没羚羊跑得快,天冷了也不像鸟儿那样有羽毛保暖,这样看来,人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靠的是头脑。杨朱往下作了一个重要推论:“智之所贵,存我为贵。”

这个推论听上去可非常下作:难道人活着就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地活下去吗?

我们知道“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是高尚的,知道“大公无私”是高尚的,杨朱这套理论恰恰相反,主张的是“大私无公”,也难怪孟老师看他不顺眼了。

但杨朱在“智之所贵,存我为贵”这句话之后还有另外一句,也同样重要,叫做“力之所贱,侵物为贱”,这是说维护自己的利益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不能侵犯别人的利益——这种观点好像很眼熟哦,两千多年前的杨朱能提出这套说法来,实在是太前卫了!

杨朱又把他的这种人生观扩展到世界观,扩展到治国大道,这就又出来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如果人人都“不损一毫”,人人都“不利天下”,天下就会大治。

是不是越看越眼熟啊?我们把杨朱的意思大略翻译一下:

“(一个个人)追求私利的动机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到一个与他的初衷风马牛不想及的结果,这个结果并不总是遗害于与他的动机无关的社会。通过对他自身利益的追求,他常常造福于社会,而且比他有意识地去为社会谋利更有效。我从没听说那些为社会公益所做的交易能给社会带来多少好处。”

——这是亚当·斯密《国富论》里的名段,是不是很像很像啊?杨朱只是粗糙一些罢了,并且没能提出“看不见的手”这个关键概念,毕竟人家可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呢。

——以上就是杨朱思想的大略介绍。

是不是有人会问:“你说的这些都可靠吗?出处在哪里啊?”

我当然是有确实的出处哦,不信,你们去查查《列子》里的“杨朱篇”。

不过呢,嘿嘿,不过呢,这个“杨朱篇”还真不大可靠。

再来一个“不过”,不过,以上所讲的杨派思想还是多有旁证的,虽说或许不会“八九不离十”,但大体应该也能“四五不离六”。

杨朱的生平事迹可确证的实在不多,他的思想也没有在后世怎么流传下去——毕竟太前卫了啊——后人提起他来,多是因为他的一件生活小事富于哲理。

大家可能更熟悉“竹林七贤”里的阮籍,这位爷经常酒后开车,而且漫无目的,开到哪儿是哪儿,遇到死胡同实在开不了的时候,他就撒酒疯大哭,这就是“阮籍穷途之哭”的典故。阮籍的哭是因为对时事的痛心,诗人写诗的时候有时会把杨朱拉来和阮籍一块儿哭:阮籍哭得很响亮,杨朱哭得很哲学;阮籍是在死胡同哭,杨朱是在岔路口哭。

比如顾况诗里说:“杨朱并阮籍,未免哀途穷。”据说杨朱有一次走到岔路口上,才迈了一步,就放声哭起来了。怎么回事呢?他是突然感慨人生,觉得人生如同歧路,一步踏错,就会谬之千里。

为什么很多古人都知道这个故事呢?因为唐朝有人把它给编到儿童读物里去了,小孩子从小就背,背着背着,就有一句“墨子悲丝,杨朱泣歧”,看,杨朱和墨翟又并列出现了。

这两句是说:墨子看见白丝,很伤心,因为他想到这丝既可以被染黑,也可以被染蓝,现在看着是白的,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呢。这和杨朱在岔路口哭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我有时候看着我那个可爱的小外甥,会想:别看他现在这么可爱,没准儿以后会变成一个大坏蛋呢。是啊,周扒皮在三四岁的时候应该也是个招人疼的小娃娃吧?

再说说孟老师另一家论敌的祖师爷——墨子。

墨子其人在前文已经约略介绍了一些,也已经介绍过了他的一些思想,比如那个“三表”。现在再多讲两句。

墨子的主张仿佛处处都跟儒家对着干,存心斗气似的。他老人家在诸子百家里是个大另类,别人都是学术带头人,可墨子却是宗教领袖,而所谓墨家学派,大体也可以说是墨教。

墨家不仅有着自己的理论体系,更有一套严格的组织管理制度,教主(钜子)对教众掌握着生杀大权。要做一名合格的墨家信徒并不容易,首先得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还要严格服从组织的规章制度,更要有甘愿自我牺牲的精神。这和杨朱一派真是泾渭分明,他们却同时都是孟子的敌人。

墨家知名的主张有“兼爱”和“非攻”,从字面看上去似乎是讲博爱与和平,但深究墨家人物的种种行为,还真不容易搞清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可能都知道一个故事,说楚王想攻打宋国,公输般给楚王造了攻城利器——云梯,墨子听说了这个消息,便大老远地来见楚王,陈述和平信念,又和公输般斗法,一个个破了公输般的攻城手段。公输般急了,说:“我还有最后一招,我不说。”墨子不以为然:“你不过是想杀我罢了,可我告诉你,那也没用,因为我早派弟子们赶去宋国,用我刚才守城的办法在等着你们呢。”最后终于是个和平的收场。

这故事看完了让人很容易对墨家肃然起敬,但是,墨家信徒却很有可能后来聚集到了秦国,有一位钜子甚至还做了秦惠王的老师——商鞅被车裂就是这位秦惠王干的事。战国时代,在中原各国的眼里,秦国乃是虎狼之国,而商鞅虽死,商鞅的法制却被沿用下来,我们想象一下陕西那些淳朴的农民,你知道他们最高兴的是什么吗?是打仗。因为按照商鞅当年定下来的规矩,打仗是个拿提成的最好机会,比种地可强多了。所以墨家如果当真聚集在了秦国,这可真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了。